冰冷的雨水抽打着车窗，雨刷器徒劳地刮开一片片混沌的水幕，又迅速被新的瀑布吞没。引擎在苏晚的脚下发出困兽般的嘶吼，黑色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雨夜，朝着全息坐标指示的浦东腹地狂飙。后视镜里，城郊外婆小院温暖的灯光早已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外婆…”苏晚紧咬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那个“Gamma级监视”的标签像淬毒的冰锥扎在心上。她把一部加密的备用手机塞给外婆，只来得及吼出“去梧桐街17号，锁死门！等我信号！”就被一股莫名的、冰冷的恐惧推着冲出了门。老裁缝的铺子，生母留下的安全屋，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短暂庇护外婆的地方。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左手掌心被铜楔子划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转动方向盘都牵扯着皮肉。但这疼痛远不及脑中那倒计时的滴答声尖锐刺耳——5小时22分。方舟议会的清除者小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糟的是，基因共振腔强行撕裂潜能带来的反噬并未平息。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灼烧感在血管里奔流，视野边缘时不时闪过诡异的银芒，像接触不良的电流。她用力眨了下眼，强行压下那股非人的躁动，银芒暂时消退，但冰冷的暴虐感如同蛰伏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导航屏幕上，精确到厘米级的坐标点闪烁着红光，指向浦东一片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工业区——振华重型机械厂。那里曾是共和国工业的骄傲，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在暴雨中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诉说着衰败。车子一个急刹，甩尾停在锈迹斑斑、缠绕着枯萎藤蔓的巨大厂门外。雨水砸在车顶，发出密集的鼓点。
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苏晚却感觉不到寒意。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无声地翻越坍塌的围墙。脚下是破碎的混凝土和湿滑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雨水混合的腐朽气息。巨大的废弃厂房如同沉默的墓穴，黑黢黢的窗口像空洞的眼窝。坐标指向厂区深处，一个被三座更高大厂房环抱的低矮附属建筑——曾经的厂区配电中心。
5小时05分。
配电中心的铁门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苏晚闪身而入，里面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更浓重的霉味。没有电，没有光。她摸出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陈旧配电柜、散落在地的绝缘胶皮和早已锈死的巨大变压器骨架。这里空荡得一眼就能望到头，除了垃圾，什么都没有。
坐标就在这里！涅盘日…血样基因序列…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她抬起左手，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在强光下分外刺目。她用力一攥拳，尚未完全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涌出。她将染血的手掌，狠狠按在布满灰尘和铁锈的冰冷水泥地面上——坐标指示的精确位置！
“嗡——！”
异变陡生！
接触血液的水泥地面瞬间亮起！不是灯光，而是从地底深处透射出的、幽蓝色的网格状光纹！这些光纹以她的手掌为中心，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交织、重组！顷刻间，一个直径约两米的、极其复杂精密的蓝色光阵在她脚下成型！光阵的核心，正是她染血的手掌位置，一个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蓝色光锥缓缓升起，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
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灰尘和蛛网被无形的力场吹飞！幽蓝的光映照着苏晚苍白而冷厉的脸庞，她银色的瞳孔在强光刺激下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验证通过：实验体002（Su wan）。权限：临时访问（Single Use）。通道开启中…”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空旷的配电室内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地面无声无息地裂开了！
就在蓝色光阵的中心，坚固的水泥地如同融化的黄油，向下沉降、旋转，露出一个边缘光滑、直径约一米的、深不见底的垂直通道！通道内壁覆盖着与光阵同源的幽蓝能量光膜，散发着微弱的引力场，将周围的雨水都吸扯着向下坠去。
通道下方，隐隐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机械运转声，如同巨兽的心跳，穿透厚厚的地层和雨幕，敲打在苏晚的耳膜上。一股更加阴冷、更加非人的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从通道深处弥漫上来。
永生者监狱！入口！
4小时48分。
苏晚没有丝毫迟疑。她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投入那片幽蓝的垂直深渊！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两秒。身体被通道内壁的柔和能量光膜包裹、减速，最终稳稳落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后的垂直通道在她落地的瞬间无声闭合，头顶的水泥地面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开启过。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压抑笼罩。
她站在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环形金属平台上。平台悬浮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圆柱形巨井中央，下方是望不到底的黑暗，只有极深处闪烁着一些微弱的、如同遥远星辰般的红色指示灯。抬头，穹顶是浑然一体的高强度合金，同样高不可攀。
环绕着中央平台，是巨井的环形内壁。但这并非光滑的墙壁，而是由无数层、密密麻麻排列的“单元”构成。每一个单元，都是一个透明的、约三米见方的立方体“囚室”。囚室材料并非玻璃，而是一种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半透明聚合材质，像凝固的羊水。
囚室内部，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每一个囚室里，都浸泡着淡蓝色的、散发着微光的营养液。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赤裸的人体！有男有女，年龄各异，种族各异。他们双目紧闭，身体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怪诞的水母触须。管线有的刺入脊椎，有的连接头颅，有的深入胸腔。他们的身体大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完美”——没有伤痕，没有衰老的痕迹，肌肉线条流畅得如同雕塑，但皮肤却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病态的苍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和活力。一些囚室的“囚徒”身体甚至出现了局部的非人特征：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手臂，异化成角质利爪的手指，额头上微微凸起的骨质结构……仿佛被强行催生或改造，又被强行冻结在这个“完美”的标本状态。
他们像是被封存在琥珀里的虫豸，被精心陈列的展品。整个环形巨井内壁，目之所及，至少上万层，每一层都有数百个这样的“永生者囚室”！冰冷的白光从囚室内部透出，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惨白，死寂无声，只有那些连接着囚徒的管线内，偶尔有微光闪烁，证明着某种“生命维持”还在运作。
这里不是监狱。
是标本馆！是方舟议会用来“收藏”和“研究”那些他们定义的“污染源”——非自然进化个体的巨大冷藏库！
“欢迎来到‘伊甸园’，实验体002。你的‘标本位’已预留。”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回荡在死寂的巨井空间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厉貌”。
苏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极度的愤怒和生理性的厌恶让她几乎呕吐。她强迫自己冷静，银色的瞳孔扫视四周。中央悬浮平台除了她脚下的金属板，空无一物。唯一的通道，是连接着平台边缘、延伸向环形内壁的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金属悬空步道，像一根细线挂在深渊之上。
步道的尽头，是环形内壁上无数囚室中的一个。与其他囚室不同，它内部没有营养液，也没有悬浮的“永生者”。相反，囚室内部布满了密集的仪器和闪烁的屏幕，像一个小小的控制中枢。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身材瘦高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那些屏幕前。
似乎是感应到苏晚的到来，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毫无特色的中年男人的脸。属于丢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但他的眼神，却让苏晚瞬间如坠冰窟——那不是人类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纯粹的空洞和漠然，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着囚室的惨白冷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如同凝固的蜡像。
“管理员K-7，为您服务。”他开口，声音与之前的电子合成音别无二致，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他白色的制服纤尘不染，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傅司寒在哪？”苏晚的声音比这监狱的温度更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银色的瞳孔死死锁定管理员K-7那双非人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哪怕一丝波动。
管理员K-7空洞的视线落在苏晚身上，仿佛在扫描一件物品。“目标个体：傅司寒（实验体001衍生复制体-迭代47）。状态：任务失败。回收流程已启动。”他毫无波澜地陈述，如同播报天气预报。
复制体？迭代47？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个为她死过四十七次的男人…只是复制体？那真正的傅司寒…本体在哪里？！
“他在哪？！”苏晚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向管理员K-7拍去。脚下的金属平台发出轻微的呻吟。基因共振带来的撕裂感在愤怒的催化下加剧，视野边缘的银芒疯狂闪烁。
管理员K-7对扑面而来的杀意毫无反应。“核心样本本体：傅司寒（实验体001）。状态：深度冻结（preservation chamber Alpha）。坐标：核心区，底层。访问权限：议会直属，拒绝查询。”他机械地回答，同时，他身后的屏幕亮起一幅复杂的监狱结构图，其中一个位于最深处、被多重红色警戒线环绕的区域被高亮标记出来——preservation chamber Alpha（阿尔法保存舱）。
“带我去！”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必须找到本体！必须知道真相！
“拒绝。”管理员K-7的声音毫无变化，“实验体002，你的状态不稳定。基因序列出现异常共振峰，潜能撕裂度37.8%，超过安全阈值。根据《伊甸园管理守则》第1147条，你将被执行‘无害化收容’程序，进行状态评估与序列净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突起！
管理员K-7身后的囚室墙壁——那层散发着白光的半透明材质，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没有门，没有通道，那材质本身如同活物般向两侧“融化”开一个不规则的洞口！
“嘶嘶嘶——！”
令人牙酸的、密集的金属摩擦声和细微的嗡鸣声如同潮水般从洞口涌出！一片银灰色的“云雾”从洞口喷涌而出！
那不是云雾！
是成千上万只指甲盖大小、形似机械蜘蛛和金属甲虫混合体的微型机器人！它们有着尖锐的金属节肢和闪烁着红光的复眼，身体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状金属甲壳，飞行时发出高频振翅的嗡鸣！它们的速度极快，如同被激怒的杀人蜂群，目标明确地朝着苏晚所在的悬浮平台疯狂扑来！银灰色的虫群在惨白的光线下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
纳米虫群！方舟议会的“清道夫”！
“净化程序启动。清除不稳定因素。”管理员K-7空洞的声音在虫群的嗡鸣中显得格外诡异。
苏晚瞳孔骤缩！银芒瞬间暴涨，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白！面对铺天盖地的死亡虫群，她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雌兽般的厉啸！
“滚开！”
轰——！
一股无形的、狂暴至极的精神冲击波以苏晚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炸开！这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源于她强行撕裂的基因潜能，源于后脑芯片被共振激发的狂暴精神力！
首当其冲的虫群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铁壁！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爆裂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只纳米机械虫身体瞬间扭曲、变形、然后猛地炸开！爆裂成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和飞溅的、冒着青烟的蓝色冷却液！仿佛空中绽开了一朵朵残酷的金属烟花！
然而，虫群的数量太多了！前仆后继，悍不畏死！被精神冲击波碾碎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虫群瞬间冲破了无形的屏障，如同银灰色的死亡潮水，眼看就要将苏晚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滴！滴！滴！警告！核心监控目标：Zhou Lanying（周兰英），生命体征急剧恶化！位置：梧桐街17号！威胁来源：清除者小队先锋组（代号：剃刀）！重复，生命体征急剧恶化！”
刺耳的警报声和冰冷的电子播报，突然盖过了虫群的嗡鸣，响彻整个死寂的永生者监狱！
外婆！
梧桐街17号！老裁缝的铺子！她最后的庇护所！
“生命体征急剧恶化！”
“清除者小队先锋组（代号：剃刀）！”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神魂之上！比纳米虫群的致命威胁更让她肝胆俱裂！外婆出事了！就在她以为相对安全的地方！
“呃啊啊啊——外婆——！”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苏晚喉咙里炸开！这声音里蕴含的痛苦、愤怒和绝望，如同实质的音波炸弹，甚至让悍不畏死的纳米虫群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本能的凝滞！
管理员K-7空洞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扫描着苏晚瞬间飙升到危险临界点的生理数据：“目标情绪崩溃，潜能撕裂度突破临界点：68.3%…69.7%…警告！失控风险指数级上升！执行最高优先级压制…”
但他的话被更恐怖的景象淹没了。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某种禁锢被彻底、狂暴地撕碎！她的双眼，已经完全被冰冷的、纯粹的、非人的银白所覆盖！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剩下两轮燃烧着毁灭之焰的银色烈阳！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银色能量风暴从她身体内部爆发出来，将她染血的黑衣吹得猎猎作响！
她脚下的金属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扭曲变形！
“死！！！”
一个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字节从她口中吐出。
嗡——！
这一次，不再是范围性的精神冲击波。她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五指张开，朝着前方汹涌扑来的纳米虫群，狠狠一握！
不是物理的抓握。
是空间的撕裂！
以她手掌为中心，前方扇形区域内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水面，瞬间发生了恐怖的扭曲和褶皱！光线被拉长、折断，景象变得光怪陆离！
那些处于这片扭曲空间内的纳米机械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在空间本身的恐怖压力下被瞬间碾碎、拉伸、撕裂！不是爆炸，而是无声无息的湮灭！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顷刻间化为最基础的金属粉尘和能量粒子，消散在扭曲的光影之中！
一掌之下，至少上千只纳米虫灰飞烟灭！在她面前清出了一片扇形的、短暂的真空地带！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
“噗！”
苏晚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的颜色不再是纯粹的猩红，里面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诡异的银光！强行撕裂空间带来的反噬，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内部穿刺而出！后脑芯片的位置传来烙铁灼烧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银色的光芒在其中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基因的崩溃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疯狂反噬她的身体！
管理员K-7的电子眼疯狂闪烁：“目标潜能爆发！空间干涉系数异常！反噬指数飙升！危险等级提升至：欧米伽+（omega plus）！申请调用‘寂静之壁’防御系统！申请议会紧急授权！”
更多的纳米虫群如同被激怒的银色狂潮，从管理员身后的囚室洞口涌出，悍不畏死地填补着同伴湮灭后的空缺，再次扑来！同时，环形内壁上，一些原本沉寂的囚室白光突然转红，囚室壁开始“融化”，更多的纳米虫群孵化口正在打开！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空间！
前有虫海，后有深渊。身体濒临崩溃，外婆危在旦夕！
就在这绝境之中，苏晚那双完全银白的、燃烧着毁灭之焰的眼睛，猛地穿透了混乱的虫群和刺耳的警报，死死锁定了管理员K-7身后、那幅监狱结构图上被高亮标记的红色区域——preservation chamber Alpha（阿尔法保存舱）！
傅司寒的本体就在那里！那是唯一可能的答案！唯一的筹码！也是她此刻心中焚尽一切的恨意与执念唯一的指向！
“傅…司…寒！”
她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沾血的左手再次抬起，这一次，不是对准虫群，而是对准了脚下悬浮的金属平台！对准了这隔绝生死的巨大深渊！
银白的光芒在她掌心疯狂汇聚，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再次酝酿！她要以自身为矛，以这平台为基，强行撕开一条通往监狱最底层、通往阿尔法保存舱的血路！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基因彻底崩溃！
监狱刺耳的警报声、纳米虫群死亡的嗡鸣、管理员K-7冰冷的电子指令、以及苏晚体内基因撕裂的悲鸣…所有声音都汇聚成一片末日般的交响。
银色风暴的中心，苏晚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银发（能量逸散导致）狂舞，血染黑衣，银眸锁定深渊之底，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手掌悍然下压！
空间，开始在她脚下哀鸣、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