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屋后,偷偷把那块沉甸甸的土茯苓藏进了柴火垛底下,用几捆干柴盖严实了。这玩意儿现在可是他的希望,不能让他娘当普通山货给炖了。
进屋的时候,他娘正端着猪食盆准备去喂猪,看见他一身泥土汗渍,忍不住数落:“你这孩子,伤还没好利索,又野哪儿去了?瞅你这身上造的!”
“没事,妈,就后山溜达一圈,活动活动筋骨。”张大山含糊地应着,舀起水缸里的凉水猛灌了几口,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这东西挖出来了,得换成钱。卖给谁?怎么卖?他一个刚回村的愣头青,两眼一抹黑。
村里肯定不行,屁大点地方,他前脚卖出高价,后脚就能传得全村皆知,王老歪和那些红眼病的,指不定怎么琢磨他。得去镇上。
镇上的中药铺……他只知道一家,叫“济春堂”,在老街那边,门脸不大,听说坐堂的老中医有点本事。
第二天一早,张大山跟他娘说去镇上卫生院复查眼睛,揣着用破布包好的土茯苓,搭上了二狗子去镇上拉砖的拖拉机。
“咋样,大山哥,想通了?跟我去工地瞅瞅?”二狗子一边开车一边嚷嚷。
“不去,真去卫生院。”张大山扶着车帮,看着路边熟悉的景色往后飞驰,心里有点打鼓。这土茯苓,人家药铺收不收?能给个啥价?可别白跑一趟。
到了镇上,跟二狗子约好下午回去的时间,张大山就朝着老街走去。“济春堂”的招牌果然还在,黑底金字,透着股老气。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竹帘走了进去。店里光线有点暗,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个戴老花镜、干瘦的老头,正在用戥子称药。
“抓药还是看病?”老头头也没抬。
“那个……老板,你们这收药材吗?”张大山有点紧张,把声音压低。
老头这才抬起眼皮,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还带着些淤青的眉骨上停了一瞬:“收。啥药材?拿出来看看。”
张大山左右瞅瞅,店里没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破布包放在柜台上,一层层打开。
那块土黄色、沾着泥土的块茎露了出来。
老头放下戥子,拿起块茎,凑到眼前仔细看,又用手指甲掐了掐断面,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心思。
“土茯苓。野生的?”老头慢悠悠地问。
“嗯,后山挖的。”张大山赶紧点头。
“个头还行,就是……品相一般,泥巴多了点。”老头放下东西,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想卖多少?”
张大山心里一沉,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哪知道该卖多少?以前只知道这东西是药材,价格根本不清楚。
“老板,您看这……值多少?您给个实诚价。”他只能把皮球踢回去。
老头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十。这东西现在不值钱,药厂都是批量种植的。”
三十?张大山心里凉了半截。他冒着风险进山,累死累活挖出来,就值三十块?这跟他预想的差太远了。他可是清楚看到那温润的黄光的,这年份肯定不短。
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老板,这……这怕是年份不短吧?我看这质地……”
老头嗤笑一声,打断他:“小伙子,你看?你懂药啊?这玩意儿长土里,你看一眼就知道年份了?三十,要卖就留下,不卖就拿走。”
语气里的不屑让张大山脸皮发烫。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在一个老药工面前班门弄斧。但他心里那股倔劲也上来了。这老头摆明了是看他年轻,想压价。
“那……那我不卖了。”张大山一把抓过土茯苓,用布重新包好,扭头就走。三十块?还不够他来回车费和折腾的功夫钱!
“哎,你这小伙子……”老头在后面喊了一声,但张大山已经掀帘子出去了。
站在老街青石板上,太阳明晃晃的,张大山心里又憋屈又沮丧。第一趟买卖就碰一鼻子灰。难道真被那老头说中了,这玩意儿不值钱?可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不死心。镇子不大,难道就他一家药铺?他记得汽车站旁边好像还有一家新开的药店,门脸挺大,叫什么“康安大药房”。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走了过去。这家店就现代多了,玻璃柜台,灯光明亮,里面卖的都是西药和中成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姑娘在值班。
“请问,你们这收中药材吗?”张大山又问了一遍。
年轻姑娘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们这不收散货,都是公司统一配送的成药。”
得,没戏。张大山彻底没了脾气,揣着那块土茯苓,像揣着个烫手山芋,在镇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难道真要三十块贱卖了?或者拿回去自己炖汤喝?那也太亏了。
正当他垂头丧气,准备去等二狗子的拖拉机时,目光扫过街角一个不太起眼的招牌——“百草轩”。也是个中药铺子,门脸比济春堂还小,更旧。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了进去。
店里更暗,一个穿着灰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戴着眼镜看一本线装书。见有人进来,他和气地笑了笑:“小伙子,有事?”
“老先生,您这……收药材吗?”张大山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心里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哦?什么药材,我瞧瞧。”老者放下书,走了过来。
张大山再次拿出那个布包,打开。
老者拿起土茯苓,动作和济春堂那个老头差不多,看、掐、闻,但更仔细。他还拿出个放大镜,对着断面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轻轻掂了掂分量。
“嗯……”老者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张大山,眼神温和,“小伙子,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后山,靠山屯后山挖的。”张大山老实回答。
“靠山屯……那山里,倒是常出好货。”老者点点头,缓缓说道,“这块土茯苓,是野生的,看这纹理和质地,年份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就是挖的时候,伤了点皮。”
张大山心里一动,这老先生是个识货的!
“您看……能值多少?”他小心翼翼地问。
老者伸出五根手指,又翻了一下:“一百。这个价,公道。”
一百!虽然比预想的还要低,但比三十块强太多了!张大山心里快速盘算着,一百块,够买不少东西了,关键是,这证明他的眼睛没看错,这条路走得通!
他怕再生变,赶紧点头:“成!一百就一百!”
老者笑了笑,从柜台抽屉里数出十张十块的,递给张大山。张大山接过还带着油墨味的钞票,手心都有些出汗。
“小伙子,”老者包好土茯苓,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以后要是再找到这样的药材,或者别的什么山货,可以直接拿来我这儿。”
“哎,好!谢谢老先生!”张大山连忙答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揣着一百块钱走出百草轩,阳光似乎都明媚了许多。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希望,是证明,是他张大山在这片土地上,或许真能蹚出一条路来的第一块敲门砖!
他得赶紧回去,后山那片天麻,还等着他去“照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