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西街人潮如织,大榕树下的茶棚里坐着两名姿容秀丽的少女。
一身着淡紫罗裙的少女正托腮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另一穿浅绿衫子的少女则抄手抱胸,娥眉微蹙,双目放空。
“阿月,咱们寻了大半日,这西街上上下下的书斋跑了个遍,就是没瞧见三叔说的那间书斋,莫非它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崔锦尚叹了口气,忿忿地喝了一口茶。
池月回过神来,忽而展颜一笑,“若书斋还在,崔锦堂作为金吾卫,怕是早已寻到了。而京兆府市属也并未查到任何可疑的信息,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崔锦尚一拍桌案,恍然大悟道:“这书斋根本就不是正经书斋,并未通过京兆府市属批准!”
“嗯,它忽然出现,在达到目的以后又立即消失,我们自然查无所查。”
“妙啊,这来得神秘,去得无踪,只为引三叔上钩。”
池月轻笑着,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既非市属登记在册的书斋,又能隐匿至此,背后之人必是心思缜密,非同寻常。”
崔锦尚眼中又露出愁容,“可我们连蛛丝马迹都未曾觅得,要如何摸出幕后之人的线索?”
“它既然曾经存在过,那必然有路人见过它,咱们寻不见书斋,寻人总可以吧!”池月站起身来,目光扫过熙攘人群。
“阿月,你的意思是——”崔锦尚眼中一亮,似被这思路点亮了希望。
“那你可知这市集中谁的消息最灵通?”
见崔锦尚疑惑不解,池月抬手指向远处墙角下蜷缩着的小乞丐,“你瞧,每日经过这条街的人不少,要论眼尖的,除了乞丐便是小偷。你我分头打听,你去寻那乞丐我去寻些小偷,只要有人瞧见过那间书斋,定能从中理出些端倪。”
她说罢,迅速起身离开茶棚,朝人群中央走去。
崔锦尚见她走远,也不再犹豫,朝身侧挠着头的琥珀挤挤眼,“快把钱袋给我。”
琥珀应声递上钱袋,她赶忙接过,朝那蜷缩在墙角的小乞丐走去。
池月穿梭在熙攘人群中,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正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
她忽而瞥见一素衣打扮的少年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名衣着精致的女子身后,那女子腰间系着一块玉佩,光泽温润。
少年的目光紧随玉佩,似在寻找什么契机。池月微微眯眼,心下顿喜,这般眼神她再熟悉不过——绝对是惯偷作案前的神情。
她悄然尾随其后,脚步轻盈如猫,不多时便见那少年快步走上前,假意同女子擦肩而过,手指却如闪电般探向她的腰间。
池月反应敏捷,伸手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少年讶异抬头,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
少年见鬼似的甩开她的手,脚底抹油往一旁的巷道奔去。
“想跑?没门儿!”
池月快步追上,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我一个女子,你怕我作甚,我不是来抓贼的,只是想寻你帮个小忙!”
少年脚步一顿,狐疑地回头望她一眼,见她确实孤身一人,便试探性地放慢了脚步,却又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池月察觉到他的变化,索性停下来大喘几口粗气,“你别跑了,我,我追不动了。”
那少年转身,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可以请你喝杯茶吗?”
西街街角,少年坐在一个简陋面摊的破木桌旁,一连吃了六大碗面,狼吞虎咽的模样甚是好笑。
池月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
他约莫十一二岁,瘦得离谱,同自己刚到这具身体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颊边隐隐有些淤青,浑身的衣裳洗得发白但却格外整洁,袖子似乎短了半寸,他抬手吃面时露出了细如竹竿的小臂,上面布满了伤痕。
少年放下筷子,抹了一把嘴,抬眼又对上池月怜悯又心疼的眼神。
“可有吃饱?”池月小心翼翼地问。
少年别扭地移开视线,扯了扯稍短的衣袖,又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低声应道:“够了。”他说着上下打量一番池月,疑惑顿生,“你要我帮什么忙?”
池月正要开口,他又赶忙插话:“我还要两屉肉包子。”
他望向面摊对面的包子铺,“打包!”
池月一笑,招手唤来摊主,“你的包子我全要了,打包!”
热乎乎的包子整整包了三大袋,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却仍绷着脸不道谢,眼神里的戒备却消失殆尽。
“你说吧,要我做什么?但我先说好了,要命的事我可不做。”
“放心,不害命,也不犯法。”池月将包子递到少年手中,轻声道:“你前两月可曾在这条街上瞧见一间书斋?青砖灰瓦,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少年怔了怔,神态极为认真地回忆着,片刻后,他含糊开口:“书斋?我不记得,这西街书斋好几处,但你要说凭空消失的,我好似有些印象。”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一丝古怪,“那间书斋客人极少,门口也无人招揽生意。”
“那你可见过书斋的主人。”
“我大字不识几个,怎会进书斋去消遣。”少年肯定地摇摇头。
池月听罢有几分丧气,但那少年又出声说道:“我可以问问弟弟妹妹们,他们无事便在西街闲逛玩耍,或许有注意到。”
他站起身招招手,便见一名身穿补丁短褂的小童匆匆跑过来。
这小童她方才便注意到了,少年吃面的时候,他一直蹲在地上捡拾掉落的枣子,时不时朝这边望上一眼,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小五,其他人呢?”少年一边掏出包子给他一边问。
小五双眼放光,大口咬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西街桥头的野栗子熟了,他们去摘栗子了。”
“你们的父母呢?”池月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年无奈地叹口气,“我们都是逃荒来的孤儿,父母早在饥荒中饿死了。”
池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少年却转了话题:“小五,哥哥问你,你可注意到一间书斋...”
他将书斋的外形大致描绘了一番,又将池月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小五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个包子,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点着头道:“我见过那人!”
“他长什么样?”池月轻轻替他顺了顺背,“别急,咽下去慢慢说。”
“那一日小八同我玩藏猫儿的游戏,无意间闯进过一间书斋,就在距东桥头大约五十丈的地方,旁边是一家脂粉铺子。”
小五踮着脚抬起手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那男子脸白白的,眼神却很凶,见我们进了门,便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吓得我和小八赶忙逃了出去。”
“后来我气不过,捉了一只老鼠从后窗的缝隙里丢进去,吓得他哇哇大叫!太解气了!”
小五似忆起当时的情形,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气恼地瞪他一眼,他立刻收起笑意,“三哥,我以后不顽皮了。不过那人的声音有些奇怪,不像男子也不像女子,倒像荷塘里的母鸭子!”
池月脑中闪过一丝惊异,莫非是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