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带着点燥劲儿，把操场边的白杨树叶子吹得哗哗响。迪卡拉底走进教室时，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上印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笑容亮得晃眼。
“昨儿个马克他娘托人捎了个话，”他把报纸往讲台上一放，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跳，“说他表哥国庆没回家，在医院住着呢——说是事业有成，身家过百万，却天天睡不着，得靠药才能合眼。”
马克坐在后排，听见这话脖子一缩，赶紧把脑袋埋进臂弯。他表哥是全家的骄傲，打小就拔尖，考上名牌大学，进了大公司，三十岁不到就自己开了公司，去年还买了辆黑色的小轿车，每次开回村里，喇叭摁得震天响。
“都说说，”迪卡拉底往木椅上一坐，两条腿伸直了，“啥叫成功？”
李梅第一个站起来，笔记本上已经列了三条：“我觉得成功就是达成目标。比如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做出一番成绩，得到别人的认可。”她说着看了眼马克，“就像马克表哥那样，事业做得好，就是成功。”
马克的耳朵红了，瓮声瓮气地说：“可他天天吃不下饭，一到夜里就哭，说自己像个上了弦的陀螺，停不下来。这也算成功？”
“那是他不知足。”王磊推了推眼镜，“人往高处走，有了一百万就想一千万，哪能那么容易满足？再说了，总不能没钱没事业，才算成功吧？”
“咋不能？”张昊突然插话，他刚从桌肚里摸出个烤红薯，正捧着暖手，“我二大爷在村头种了一辈子地，每年秋天收的粮食堆成小山，街坊四邻谁家缺粮了，他都给凑点。前年他过生日，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给他磕头，那场面，不比开公司风光？”
“种地能跟开公司比吗？”王磊皱起眉，“社会认可的成功，肯定是有成就、有地位啊。你二大爷那叫本分，不叫成功。”
“啥叫社会认可？”张昊不服气，把红薯往桌上一放，腾出手来比划，“我二大爷走在路上，谁见了都喊他‘老好人’，这不算认可？难道非得报纸上登照片、电视里露脸才算？”
教室里吵成了一锅粥，有人说成功是赚大钱，有人说是当大官，还有人说考上清华北大就是最大的成功。迪卡拉底没说话，慢悠悠地喝着茶，等吵得差不多了，才拿起那张报纸。
“你们看这报纸上的老板，”他指着头版照片，“采访里说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全年无休，为了签合同，喝得胃出血住院三次。他说自己的目标是三年内公司上市，这算成功不？”
“算啊。”李梅点头，“有明确目标，还在努力实现。”
“可他老娘昨儿个给我打电话，”迪卡拉底放下报纸，“说他三年没回过家，孙子都不认识他了。老太太天天坐在门口盼，说宁愿他还像小时候那样，放学回家能喊她一声‘娘’。”
这话一出，教室里顿时静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谁叹了口气。
“陈曦，你咋想的？”迪卡拉底看向窗边。
陈曦手里转着笔，轻声说：“我表姐是个护士，在乡镇卫生院上班，一个月工资才三千多。可前阵子流感，她连着在医院守了半个月，把好几个重症病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有个大爷出院时，给她磕了个响头，说她是救命恩人。我觉得她挺成功的。”
“那她自己觉得呢？”林晓追问，“她不想去大医院拿高工资吗？”
“她说想过，”陈曦笑了笑，“但每次看到病人好了，跟她挥手说再见，心里就像揣了个暖炉，比拿多少钱都舒坦。”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迪卡拉底敲了敲讲台，“成功这玩意儿，就像穿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有人觉得穿皮鞋体面，哪怕磨得脚后跟出血也乐意；有人就爱穿布鞋，舒坦，走多远路都不脚疼。”
他看向马克：“你表哥觉得赚大钱是成功，可真赚着了，又觉得不舒坦，那这成功，就像个好看的空盒子，看着光鲜，里面啥也没有。”
又转向王磊：“社会认可的成功，就像商店里的尺码表，标着‘大号’‘小号’，可咱每个人的脚不一样，哪能都按尺码表穿鞋？”
张昊啃了口红薯，含糊不清地说：“那成功到底有没有标准啊？总不能瞎混日子也算成功吧？”
“有啊。”迪卡拉底拿起搪瓷缸子，“标准就在自己心里。你早上起来，想不想把这一天过明白？你晚上躺下，能不能踏踏实实地睡着？你做的事儿，能不能让自己打心眼儿里觉得‘值’？”
他站起身，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亮晶晶的：“有人把成功排了队，说赚大钱比当好人强，当大官比守本分牛。可这队排得再整齐，也挡不住有人就想拐个弯，走自己的路。”
“就像你二大爷，”他冲张昊笑了笑，“他觉得种好地、帮好人才舒坦，这就是他的成功；你表姐觉得救死扶伤心里暖，这也是她的成功。成功不是比赛，非得争个第一第二，它更像养花，你养你的月季，我种我的茉莉，各自开得热闹，就挺好。”
下课铃响时，马克从桌肚里摸出个苹果，往张昊手里一塞：“给，我妈给我带的，比你的红薯甜。”张昊嘿嘿一笑，把红薯递过去：“换着吃，都尝尝。”
学生们往外走的时候，林晓忽然说：“我想当诗人，哪怕一辈子没人知道我，只要写的诗能让自己高兴，也算成功吧？”
迪卡拉底正收拾报纸，听见这话回头笑了：“咋不算？你看墙角那盆仙人掌，不也没人天天瞅着它，可它该开花的时候，照样开得金灿灿的。”
秋风从走廊吹过，带着白杨树的味道。马克抬头看了看天，觉得心里那块堵得慌的地方，好像被风吹散了点。他想，等周末去医院看表哥，得跟他说说二大爷的故事，说不定表哥听了，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