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便利店的老板娘赵姐又在叹气。货架第三层的酸奶临期了,她正往促销筐里挪,隔壁单元的李婶就掀着门帘进来了,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脸上堆着笑:“小赵啊,帮个忙呗?”
赵姐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没停:“李婶您说。”
“我家那口子出差,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拎不动桶装水,你看……”李婶往冰柜那边瞟了瞟,“你老公不就在后屋歇着吗?让他帮我扛一桶呗?”
赵姐想说丈夫昨天卸货闪了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李婶是小区里的“热心肠”,谁家孩子没人接、谁家钥匙忘带了,她都乐意掺和,可也总爱找各种由头麻烦人。前阵子让赵姐帮忙代收快递,结果人家寄的是箱玻璃器皿,碎了俩,李婶还嘟囔“你咋不帮我看着点”。
“行,我让他去。”赵姐扯出个笑脸,转身进了后屋。丈夫正靠在躺椅上揉腰,听她说完就坐直了:“又找事?上回帮她搬花盆,差点把我新买的裤子刮破了。”
“邻里邻居的,不好拒绝嘛。”赵姐递过去个靠垫,“你慢着点,别使劲。”
丈夫叹着气起身,趿拉着鞋往外走,赵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慌——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回帮李婶“搭把手”了。
研讨室里,苏拉把这段见闻讲完,连帽衫男生就拍了下桌子:“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我姑就是这样,总说‘你是小辈,帮长辈干点活咋了’,结果她搬家,我请假三天过去收拾,累得直不起腰,她倒跟邻居说‘我侄子闲得没事干’。”
“我懂这种感觉。”白裙子女生攥着笔,指节发白,“我室友总让我帮她带饭、抄笔记,有回我感冒了说动不了,她居然说‘就几步路,你忍忍呗’。我怕伤和气,每次都答应,可心里特别累。”
马克推了推眼镜,调出一份表格:“心理学上叫‘过度付出型人格’,特征是害怕拒绝他人,担心自己不被喜欢,把别人的需求放在自己前面。”他指着其中一行,“这类人往往有个共同点:小时候常被教育‘要懂事’‘要谦让’,慢慢就把‘拒绝’和‘犯错’划上了等号。”
“可帮忙不是好事吗?”戴眼镜的男生皱着眉,“我妈总说‘予人玫瑰,手有余香’,难道不对?”
“关键是有没有底线。”苏拉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善意的边界”,“我表哥是医生,有回他休年假,老家的亲戚半夜打电话让他给孩子看化验单,说‘你反正也在家闲着’。表哥熬了半宿分析病情,结果人家连句谢谢都没有,第二天又让他托关系挂号。后来表哥说‘我在休假,你走正常流程吧’,亲戚还骂他‘当了医生就不认人’。”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觉得善意就像水,适量能解渴,泼多了就成了灾。”
迪卡拉底在黑板上画了个天平,左边写“自我”,右边写“他人”:“你们看,这两边得差不多重才行。要是总往右边加砝码,左边就会翘起来,最后摔得粉碎。”
他看向大家:“有人试过拒绝吗?”
角落里的短发女生举手,声音细细的:“我试过。以前我组长总把他的活推给我,说‘你年轻,多锻炼锻炼’。有回我加班到十点,他又塞过来一份报告,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今天完不成了’。他愣了半天,没再说啥,后来也不怎么找我了。”
“可我怕拒绝了就没朋友了。”白裙子女生小声说,“我初中时拒绝帮同桌作弊,她就到处说我坏话,最后没人跟我玩。”
“那不是朋友,是债主。”马克敲了敲键盘,“真正的关系里,付出是相互的。就像我跟我发小,他帮我修过电脑,我帮他搬过家,谁也不觉得亏。可要是一方总在给,一方总在要,那秤就歪了。”
讨论渐渐热烈起来。有人说自己帮同事背锅,结果被领导批评;有人说亲戚总借钱不还,自己不好意思要;还有人说父母总让他“让着弟弟”,把他攒了半年的学费都给了弟弟买游戏机。
“其实问题的根儿,是把‘被喜欢’看得太重了。”迪卡拉底擦掉黑板上的天平,画了个圈,里面写着“自我价值”,“要是你的价值得靠别人的认可来证明,那别人说你不好,你就真觉得自己不好了。可你想想,你帮不帮别人,跟你是不是个好人,有关系吗?”
他指着窗外的树:“杨树不会因为没给槐树遮阴就不叫杨树,花不会因为没给蜜蜂提供蜜就不叫花。它们就在那儿,该发芽发芽,该开花开花,这就够了。”
苏拉忽然想起赵姐。第二天她路过便利店,看见李婶又来敲门,赵姐隔着玻璃摆手:“李婶,我家那口子腰还没好,您找物业帮忙吧,他们有专门的师傅。”李婶的脸垮了下来,赵姐却没像往常那样慌,转身继续擦货架,背影挺稳当。
研讨结束时,白裙子女生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删了几条——那是室友又让她帮忙取快递的消息。“我打算说‘我今天有课,你自己去吧’。”她抬头时,眼里亮闪闪的。
马克收拾东西时,苏拉瞥见他的笔记本上写着句话:“好的关系,是我帮你时心甘情愿,拒绝你时理直气壮。”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不怎么交叉,却各自挺拔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