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角落里摆着尊不起眼的陶像,伊壁鸠鲁盘腿坐着,肚子圆滚滚的,手里捧着个陶罐,脸上堆着憨憨的笑。马克戳了戳陶像的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这老爷子看着就像个吃货,怪不得说‘快乐是善的标准’,肯定是天天琢磨去哪儿打牙祭。”
苏拉正对着展柜里的铜盘出神,上面刻着几行小字:“肉体的快乐是短暂的,心灵的宁静才是永恒的。”她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刻痕,蓝布裙子的下摆沾了点灰尘:“这跟我妈说的不一样,她总说‘考上好大学就快乐了’‘赚大钱就快乐了’,难道这些都不算数?”
迪卡拉底从帆布包里掏出块粗麦面包,掰成三块,自己留了块最小的。“公元前307年,伊壁鸠鲁在雅典城外买了块地,建了个‘花园’学派。”他把面包递给两个学生,“跟柏拉图的学园、亚里士多德的吕克昂不一样,他这儿净是些普通人——有鞋匠,有妓女,还有被解放的奴隶。他们凑在一起种蔬菜,烤面包,晚上就围着篝火聊天。”
马克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问:“就这?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歌舞表演,算哪门子快乐?我生日那天我爸带全家去吃自助餐,三文鱼吃到撑,那才叫快乐!”
“伊壁鸠鲁也吃三文鱼,”迪卡拉底指着陶像手里的陶罐,“但他说‘吃太多三文鱼会闹肚子,闹肚子的痛苦比吃鱼的快乐还大’。有次学生给他送了只烤鸡,他回信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更想吃面包和豆子。不是我客气,是我知道,肚子饿的时候,面包比烤鸡香’。”
苏拉忽然想起暑假去乡下姥姥家,天刚亮就跟着姥姥去摘黄瓜,带着露水的黄瓜咬在嘴里,脆生生的甜。可回到城里,妈妈买的进口水果堆了一冰箱,她却总觉得没味道。“是不是因为在乡下的时候,我只想要根黄瓜,而在城里,我总想着‘还有更好吃的’?”她轻声问,面包渣掉在裙子上,像撒了把碎雪。
“这就是他说的‘欲望的束缚’,”迪卡拉底捡起片掉落的面包屑,“伊壁鸠鲁把欲望分成三类:第一类是必要的,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这些满足了就不难受;第二类是不必要但也无害的,比如想吃烤鸡而不是面包,有也行,没有也不碍事;第三类是纯粹瞎折腾的,像总想着‘别人的鸡比我的肥’‘邻居的面包比我的白’,这些欲望填不满,只会让人天天着急上火。”
马克忽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我们班赵磊就是这样!他爸给他买了最新的游戏机,可他看到王浩的限量版手柄,立马就觉得自己的游戏机不香了,缠着他爸要买,不买就打滚。这就是第三类欲望吧?”
“不光是小孩,”迪卡拉底靠在展柜上,望着窗外来往的人群,“公元前三世纪的雅典有个富商,赚的钱够买十个庄园,可他每天半夜都要起来数钱,生怕少了一个铜板。伊壁鸠鲁见了就说‘这人啊,就像往破罐子里倒水,罐底漏着,再怎么倒也满不了’。”
苏拉看着铜盘上“心灵的宁静”几个字,忽然想起爷爷。爷爷退休后就在阳台种点花草,每天早上浇浇水,下午坐在藤椅上听收音机,脸上总带着笑。有次她问爷爷“您不觉得闷吗”,爷爷说“你看这茉莉,该开花的时候自然会开,急也没用”。“爷爷是不是也懂这个道理?”她眼睛亮起来,“他不想着赚大钱,也不想着出大名,就守着自己的小日子,所以才踏实。”
“但有人骂伊壁鸠鲁是‘享乐主义’,”马克指着展柜角落里的一本古书,封面上画着个魔鬼,正往伊壁鸠鲁嘴里塞葡萄,“他们说他教人像猪一样只顾吃喝,不管国家大事。”
“这可冤枉他了,”迪卡拉底摇摇头,“他说‘我们要研究哲学,不是为了耍嘴皮子,是为了让肚子不疼,心里不慌’。他的学生里有个叫梅特罗多洛斯的,家里特别穷,冬天连件厚衣服都没有,却天天乐呵呵的。有人问他冷不冷,他说‘我在心里给自个儿建了座火炉,比真火炉还暖和’。”
展厅的光线渐渐暗下来,陶像上的伊壁鸠鲁依旧笑着,好像在说“面包够吃,朋友在旁,还有啥不满足的”。马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觉得粗麦面包有点剌嗓子,现在却咂摸出点麦香来。“那现代社会的‘快乐焦虑’,是不是因为大家总想要第三类欲望?”他忽然问,“比如我妈,总说‘别人都换大房子了,咱们也得换’,可换了房子,她又开始愁房贷。”
“伊壁鸠鲁会说,”迪卡拉底把帆布包甩到肩上,“你妈需要的不是更大的房子,是知道‘现在的房子够住’。就像口渴的时候,一杯白开水比一池子蜜更管用。”
马克跟着往展厅外走,脚步轻快了些:“那我以后吃自助餐,吃饱了就停,不跟王浩比谁吃得多了。”
苏拉走在最后,又看了眼那尊陶像。陶罐里的东西看不见,但她好像闻见了面包的香味,听见了篝火边的笑声——原来快乐不是攥在手里的宝贝,是撒在身边的阳光,只要肯抬头,就处处都有。外面的晚霞正红,把云彩染成了甜丝丝的橘色,像极了姥姥家刚出炉的南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