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姐难得开朗,慧娘轻松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又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姐姐同以前不一样了,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说先前姐姐总是一副忍辱负重,死气沉沉的模样,经过大病一场,仿若枯木逢春一般,重新鲜活明媚起来。
这让慧娘也提起了精神气,目送曼娘出门,想到刚刚姐姐说的撵了薛家二房一众人,姐弟几个独自过活,她对未来的日子又担忧又期待的,重新躺下却是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
这头儿曼娘出了柴房,被外头明媚的春光晃的心情大畅。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空气里都携裹着醉人的花香,薛家小院不过方寸之地,却被拾掇的干干净净的,地上铺着灰白色的水磨石砖,此时院门微掩,进门的角落里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红色的石榴花开的热闹,为灰朴朴的小院增添了一抹亮色。
正房同左右厢房静悄悄的,扒了扒原身的记忆,这个时辰应该只有薛老爷子赵婆子跟朱氏母女在家。
堂叔薛仁义先前在安平县做过几年账房先生,到了汴京谋了个算账的差事,做工的铺子就在同甜水巷隔了三条街的陶器街上,那小铺子生意不温不火的,连带的薛仁义的工钱也微薄,胜在如今霸占了曼娘她们的宅子,光是租钱就能省下不少,且汴京到底是都城,再微薄也比鸟不拉屎的乡下强,因此他乐在其中,每日穿的人模人样的,一大早就出门做工,到了暮色四合才回来。
而堂兄薛昊年方十七,是薛家二房唯一男丁,薛老爷子同薛仁义都格外看中这个孙子(儿子),在乡下时哪怕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宁愿从妻女嘴里扣吃食,也要送唯一的孙子读书习字,这一读就是十来年,前两年勉强过了童生试,可把父子俩激动坏了,直言孙子(儿子)是读书的料,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支持他继续读下去,哪怕砸锅卖铁,说是万一能中个秀才,他们可就一步登天了,是以奔赴汴京后,刚安顿好第一件事就是为薛昊找了个书院继续深造,如今这便宜堂兄正在书院读书,自然不知家里要变天了。
曼娘摇摇头,薛家二房一众人,还真是蛇鼠一窝,薛老爷子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赵婆子是个蛮横无理的蠢猪,薛仁义一家四口更是坏的坏,蠢的蠢,没有一个好东西。
曼娘站在院里,把薛家二房的一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眼见正房没有动静传来,显然赵婆子还在昏睡中,刚好,趁着这个功夫出门一趟,把姐弟三个从薛家二房手里全须全尾的救出来迫在眉睫,她们如今身单力薄,不能同对方硬碰硬,得智取才行。
在院里略站了站,曼娘心里一定,快步出了门,虚掩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她快速闪身出去,一刻也没耽搁,直往汴河大道奔去。
东厢房里正埋头做针线的朱氏听到门响,眉头一跳手里的动作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愠怒的起身摔开门,直奔正房旁边的耳房而去,到了门口,顾及着隔壁就是正房,里头住着公婆,她不敢大声说话,只憋着一股气推开了门。
“娘,你做什么进屋不敲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薛巧娘正低头捯饬什么,突然眼前一亮,面沉如水的朱氏推门而入,她忙不迭的把手里的东西藏进了被褥里,一脸羞恼的冲来人抱怨道。
眼见女儿乖乖的待在屋里,朱氏猛松一口气。
“我是你娘,又不是旁人,敲什么门!今日倒是乖觉,还以为你又偷偷溜出门了。”
朱氏不以为然的顺势坐了下来,看着床榻上的女儿,十五六岁的年纪,花骨朵儿一般,可惜投错了胎,做了农家女,那乡下地方,就算什么都不做,日复一日下来也是面粗手糙的,巧娘生的不差,就是皮肤粗糙暗黄,加上平日里又馋又懒的,身段不够纤细。
看着眼前的女儿,朱氏眼前闪过薛曼娘的身影,都是同宗出身的姑娘,那曼娘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朱氏满心嫉妒,要是自家女儿也那般模样就好了,要不说都城养人呢,同是一个根儿出来的兄弟,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养出来的姑娘也天差地别,好在老天有眼,如今风水轮流转,往后她们也是实打实的城里人了。
朱氏一阵得意。
“我出门做什么,又不用像爹那样出门做工!”
听朱氏这么说,巧娘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的看了眼被褥,里头塞的是给良哥纳的千层底儿布鞋,良哥不是他们这些乡下巴人,他从小就生在汴京长在汴京,家中在离汴河不远的青石巷里开了家杂货铺,家中三个姐姐,只有他一个儿子,那铺子早晚都是他的,也算家有恒产,最重要的是他生的眉眼周正,风流倜傥,跟那话本子上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一般,直迷的没见过世面的巧娘神魂颠倒,恨不得立刻嫁了过去。
“你出门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巧娘,我是你娘,不会害你,那张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猪油蒙了心,若是被那浪荡子祸害了去,你这辈子就完了。”
朱氏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这死丫头眼皮子怎么那么浅,一个开杂货铺的小贩之子,不过生的端正了些,就轻易把人哄了去,真是气煞人也。
“良哥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可好了……他说了定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对了娘,你不是说祖母这几日正替薛曼娘那贱人张罗婚事吗,你先前可答应我了,嫁了曼娘收的礼金可要折一半给我做嫁妆,说话可得算数。”
薛巧娘目光灼灼,看着朱氏一脸期待,惹的朱氏咬牙切齿的拍了她两巴掌。
“你个油盐不进的死丫头,你最好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若是让你爹知道了,看你爹怎么收拾你,到时候娘也救不了你。”
朱氏觉得自己再同女儿待在一起就要被气的犯心疾了,当即撂下句狠话,气冲冲的出了耳房。
本还沉浸在风光嫁心上人的幻想中的薛巧娘,眼前闪过父亲阴鸷狠戾的模样,心头一颤,手忙脚乱的把那布鞋藏的更严实了些,万不能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