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香港兰桂坊后巷,暴雨如注。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面,汇聚成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垃圾冲向下水道口。红蓝警灯在雨幕中无声旋转,把湿漉漉的墙壁切割成一块块诡异的色斑。警戒线在风雨中绷得笔直,发出轻微的嗡鸣。
“刘Sir,这……这根本不合常理!”年轻法医的声音在雨声中发颤,他蹲在防水布撑起的简易棚下,手电光柱死死钉在地上那具尸体上。那不像刚死的,更像博物馆里风化千年的干尸标本,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一种枯木般的深褐色。死者面目狰狞扭曲,嘴巴大张着,凝固成一个无声的尖叫。最诡异的是脖颈侧面那两个细小的孔洞,边缘微微翻卷,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刺穿,但周围皮肤干瘪塌陷,一丝血迹也无。
重案组督察刘定坚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砸在肩章上。他办案二十年,凶杀现场见过无数,血腥的、离奇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彻底被“吸干”的受害者,连皮下组织似乎都蒸发了。
“鉴证科怎么说?”刘定坚沉声问,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警察,所有人都刻意避开那具干尸,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初步检查,没有任何利器或钝器伤痕,除了那两个孔……体内器官严重脱水萎缩,血液……完全消失了,一滴不剩。”法医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抽干了。”
一阵裹挟着水汽的冷风猛地灌进巷子,吹得防水棚哗啦作响。警戒线外,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被风雨模糊,嗡嗡一片。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分开雨幕,无视警戒线,径直走了进来。她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伞面微微下压,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黑色长风衣的下摆被风卷起,露出里面同样深色的贴身劲装,以及一双踩着短靴、步履无声的长腿。
“喂!小姐,这里不能进……”一个警员上前阻拦。
来人手腕一翻,一枚小巧的银色徽章在警灯下一闪而过。警员看清那徽章上特殊的龙纹标记,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刘定坚也看到了徽章,紧绷的脸色稍缓,迎了上去:“马小姐,你来了。”
黑伞微微抬起,露出马小玲清冷的面容。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她没看刘定坚,目光直接落在那具干尸上,眼神锐利如刀。
她收起伞,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从风衣内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古旧罗盘,黄铜盘面刻满繁复的符文。罗盘刚一靠近尸体,中间的磁针就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刺耳的“嗡嗡”声,整个盘身都在剧烈震动。
马小玲眉头蹙紧,又从另一个口袋夹出一张明黄色的符咒,符纸朱砂鲜红。她口中默念一句短促的咒语,手腕一抖,符纸如飞镖般射向干尸的胸口。
“噗!”
符纸在距离尸体半尺处,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簇幽绿色的火焰,瞬间燃烧殆尽,连灰烬都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焦糊气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不是普通僵尸咬的。”马小玲的声音比这雨夜更冷,她盯着符纸消失的地方,眼神凝重,“这种尸气……霸道阴邪,还带着一股……古老腐朽的气息。至少是红眼级别的东西留下的。”
“红眼?”旁边的年轻警员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惊疑,“那是什么?新型毒品?还是……”
马小玲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总之,”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刘定坚,“你们对付不了。封锁现场,清理掉所有残留物,用大量生石灰覆盖深埋,接触过尸体的人,三天内忌荤腥,多晒太阳。其他的,别问。”
她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重新撑开黑伞,转身,踩着积水,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巷的尽头,只留下那浓烈的硫磺味和满巷的寒意。
刘定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低头看看地上那具无声控诉的干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干涩地对部下下令:“按马小姐说的做!快!”
雨,还在下。冲刷着罪恶,也掩盖着更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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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深水埗边缘,一片被遗忘的角落。这里伫立着一座早已废弃的教堂,哥特式的尖顶在夜空中只剩下残缺的剪影,彩绘玻璃破碎不堪,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的眼窝。教堂周围杂草丛生,藤蔓爬满了斑驳的石墙。
教堂的地下深处,远离地面的喧嚣与潮湿,只有永恒的寂静和尘土的气息。这里并非墓穴,却比墓穴更加阴森。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拱顶,空间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在正中央,静静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棺身并非光滑的大理石,而是某种粗糙的、带着天然纹路的暗色岩石,上面布满了意义不明的古老刻痕,像是某种被遗忘的文字,又像是封印的符咒。千年时光的尘埃,在棺盖上积了厚厚一层。
“咔…咔咔…”
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响起,清晰得令人心悸。声音的源头,正是那厚重的石棺棺盖。只见棺盖与棺体严丝合缝的接缝处,一缕缕极淡、极薄的黑烟,正顽强地渗透出来。那黑烟如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向上飘散,凝聚不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蠕动。
随着黑烟的溢出,棺盖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每一次震动,都带起更多的尘埃簌簌落下。棺盖与棺体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不耐烦地想要顶开压住它的牢笼。
终于,“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
厚重的石棺棺盖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内部掀开,滑向一旁,重重地砸在布满灰尘的石板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缓缓从石棺内坐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样式古旧、质地不明的黑色长衣,衣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黑色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部分侧脸。他微微低着头,似乎还在适应这久违的自由空气。地下室里冰冷的气流拂过他苍白的脸颊,吹动几缕发丝。
他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英俊的脸庞,五官轮廓深邃得如同雕塑,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冷白色。他的睫毛很长,此刻正微微颤动,如同刚刚破茧的蝶翼。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猩红!
如同最纯净、最炽烈的红宝石,又像是凝固的鲜血。那双瞳孔在昏暗的地下室里骤然亮起,妖异而冰冷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让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这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内敛,但那双眼睛本身,依旧红得惊心动魄。
他抬起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皮肤同样苍白。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缓缓收拢,又张开。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地面细小的碎石和尘埃无声地震动着,漂浮到空中,然后又簌簌落下。
“千年了……”一个低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嗓音响起,打破了千年的死寂。那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力量,在地下室里回荡,撞击着古老的石壁。“盘古族的封印……终于,松动了。”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而嘲弄的弧度。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历经漫长禁锢后,终于得以舒展筋骨的漠然,以及对施加禁锢者的深深不屑。
他双手撑住棺沿,动作带着一种沉睡过久后的僵硬,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石棺中站了出来。黑色的长衣无风自动,衣袂在无形的气流中轻轻飘拂。
他站在石棺旁,环顾着这囚禁了他千年的牢笼。猩红的双瞳扫过布满灰尘的穹顶,断裂的石柱,残破的壁画。目光最终落在那滑落在地的厚重棺盖上,上面那些繁复的刻痕在尘埃下若隐若现。
“这个时代……”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引起细微的回响,“还有驱魔龙族吗?”
他迈开脚步,踏出石棺的范围,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脚步无声,却在地面留下一个清晰的、毫无尘埃的脚印。
“有趣。”最后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期待,以及深藏其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水,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口敞开的石棺,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恐怖存在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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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顺着马小玲的伞沿滴落,在她脚下溅起细小的水花。兰桂坊后巷那令人作呕的尸气和硫磺味仿佛还粘在鼻腔里。她撑着黑伞,脚步却异常迅捷而坚定,高跟鞋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嗒嗒”声,在空旷寂静的深水埗老街上显得格外突兀。
她左手紧握着那个古旧的罗盘。此刻,罗盘中央的磁针不再是疯狂的旋转,而是稳定地指向一个方向,针尖微微颤抖,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急促的嗡鸣,如同警笛。盘面上复杂的符文在昏暗的路灯下偶尔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流光。
目标就在前方。那股阴邪、古老、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尸气源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地指引着她的方向。越是靠近,罗盘的震动就越剧烈,指针几乎要挣脱轴心的束缚。马小玲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红眼?不,兰桂坊现场残留的气息虽然霸道,但似乎还带着某种束缚后的虚弱感。而现在她追踪的这股……更加原始,更加磅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沉寂千载后苏醒的洪荒气息。
废弃教堂的轮廓在雨幕中显现出来,像一头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兽残骸。尖顶断裂,墙体倾颓,黑洞洞的窗户如同怪物的眼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喧嚣的雨声似乎都在靠近教堂时变得沉闷压抑。
马小玲在教堂那两扇巨大、腐朽的橡木门前停下。门扉虚掩着,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罗盘的嗡鸣声在此刻达到了顶点,针尖笔直地指向门内,嗡嗡作响,整个盘体在她掌心剧烈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埃和霉菌气味灌入肺中。她收起黑伞,任由雨水瞬间打湿了肩头和发丝。右手无声地滑入风衣内袋,再抽出时,已握住了她的伏魔棒——一根约两尺长、非金非木、通体铭刻着金色符文的短棒。棒身入手温润,此刻却微微发热,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驱散着身周几尺内的寒意。
没有犹豫。马小玲左手紧握嗡鸣不止的罗盘,右手持着光芒渐盛的伏魔棒,抬起脚,用力踹向那腐朽的橡木大门!
“嘭!”
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应声向内洞开,撞击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一片尘埃。
就在门开的瞬间!
“嗤啦——!”
马小玲左手捏着的、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蓝色符咒,毫无征兆地剧烈燃烧起来!幽蓝的火焰瞬间吞噬符纸,发出刺眼的光芒和更加浓烈的硫磺气息!这并非攻击符咒,而是最高级别的示警符!意味着门后的存在,其凶险程度远超预估!
“出来!”马小玲厉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教堂大厅内激起回响,盖过了门外的雨声。她全身肌肉紧绷,伏魔棒横在胸前,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她前方一小片区域。光芒所及,是倾倒的长椅,破碎的彩色玻璃渣,以及厚厚的灰尘。
教堂深处,高大的祭坛早已坍塌,只留下基座。巨大的、布满蛛网的木质十字架斜倚在残破的墙壁上。就在那十字架的阴影之下,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倚靠在那里。
他姿态随意,仿佛只是在此避雨。黑色的古式长衣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在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圆形物件。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那是一枚边缘磨损、带着铜绿的古代铜钱。
马小玲的伏魔棒光芒瞬间暴涨,牢牢锁定那个阴影中的人影。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重压迫感。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威压。
“马家的女人,”一个低沉、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空旷的教堂里清晰地传到马小玲耳中,“还是这么暴躁。”
那声音!那语气!马小玲瞳孔骤然收缩。对方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这口吻……简直像是认识她很久的长辈在调侃!
“妖孽受死!”马小玲没有半分废话,杀伐决断是驱魔龙族的本能。一声清叱,她手腕猛地发力,灌注了法力的伏魔棒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闪电,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刺阴影中那人的咽喉要害!这一击,迅若奔雷,凝聚了她十成的功力,足以洞穿金石!
然而,就在金光即将触及对方咽喉的刹那——
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如同凭空出现般,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那雷霆万钧的伏魔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金色的电芒在棒身上激烈地跳跃、闪烁,发出“噼啪”的爆响,却无法再前进分毫!那两根手指稳定得如同钢铁铸就,指尖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阴影中的人影似乎微微偏了偏头,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如同两点鬼火。
“力道不错,”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如同点评一件有趣的玩具,“可惜……”
话音未落,夹住伏魔棒的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向外轻轻一弹!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巨力,如同海啸般顺着伏魔棒汹涌传来!马小玲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震荡之力猛地撞入手臂,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涌出!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体都麻痹了!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退,每一步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直到后背重重撞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才勉强停下,震得石屑簌簌落下。
伏魔棒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几米外的地上,金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马小玲左手死死捂住剧痛发麻的右臂,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她猛地抬头,望向阴影中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仅仅两指轻弹!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惊骇而微微变调。
回答她的,是眼前骤然爆散开来的浓郁黑雾!
那黑雾如同有生命的墨汁,瞬间充斥了她前方的空间,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马小玲下意识地闭眼后退,左手迅速捏诀护在身前。
就在她闭眼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侧,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冰冷刺骨地钻入她的耳膜: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股冰冷的气息和沉重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弥漫的黑雾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小玲猛地睁开眼,剧烈喘息着。右臂的剧痛和虎口流下的温热鲜血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她靠着冰冷的石柱,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教堂大厅。祭坛旁,十字架下,阴影依旧,但那个人影已然消失无踪,仿佛融化在了黑暗里。
只有地上,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一枚小小的、边缘磨损的古铜钱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灰尘中。
教堂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和门外未曾停歇的雨声。马小玲强忍着右臂的剧痛,一步步挪过去,弯腰,用左手捡起了那枚铜钱。
入手冰凉。铜钱很旧,边缘圆润,中间方孔。借着伏魔棒残余的微光,她艰难地辨认着钱身上模糊的阳文刻字。
两个字,繁体。
“吴征”。
马小玲的目光越过铜钱,投向刚才那人倚靠过的十字架基座下方。那里的灰尘似乎被什么东西蹭掉了一些,露出了石质地面本身。隐约可见,地面上并非平整的石板,而是刻着一些极其古老、线条扭曲的符号。符号大部分被尘土覆盖,只有靠近边缘处,两个磨损严重却仍能勉强辨认的篆体大字,如同不祥的烙印,映入她的眼帘——
“盘古”。
马小玲的指尖捻着那枚冰凉的铜钱,“吴征”二字在指腹下留下模糊的触感。教堂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更衬得厅内死寂。右臂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虎口崩裂处的血迹已经有些凝固,黏腻地沾在皮肤上。
她靠着冰冷的石柱,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东西……绝不是普通的僵尸。那种力量,那种近乎戏谑的从容,还有最后那如同鬼魅般消失的方式……她驱魔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存在。盘古……那石板上刻的字又意味着什么?
几分钟后,她勉强直起身,弯腰捡起地上黯淡无光的伏魔棒,小心地收回风衣内袋。左手紧握着那枚铜钱,她一步步走出废弃的教堂。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回到停在几条街外的红色跑车里,她顾不上处理伤口,第一时间拿出加密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背景音里混杂着清脆的鸟叫声和流水声:“小玲?这个点打电话,又遇到麻烦了?”
“求叔,”马小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出了件大事。兰桂坊后巷出现干尸,尸气极重,我追踪到深水埗那座老教堂,遇到了……一个东西。”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强,我完全不是对手。他认得我们马家,还留下了这个。”
她将铜钱举到眼前,看着上面“吴征”二字。
电话那头的何应求沉默了片刻,鸟叫声也消失了,似乎走到了安静的地方。“东西?具体什么特征?干了什么?”
“人形,穿着很古旧的黑衣,眼睛是红色的,但不是将臣之后那种红……”马小玲努力回忆着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手,“力量大得离谱,我的伏魔棒被他两根手指就弹开了。他没下杀手,更像是……戏弄。最后化成黑雾消失,留下这枚铜钱。还有,教堂地下有刻着‘盘古’字样的古老石板。”
“盘古?”何应求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疑,“你确定是‘盘古’二字?篆体?”
“确定。求叔,这到底……”
“事情大条了,小玲。”何应求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先回来,立刻!路上小心。到灵灵堂再说,电话里说不安全。记住,在没搞清楚之前,不要再单独行动,尤其不要再靠近那教堂!”
挂了电话,马小玲看着车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心头沉甸甸的。连求叔都这种反应……她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雨夜中响起,红色的跑车划破雨幕,朝着嘉嘉大厦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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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嘉嘉大厦。
王珍珍穿着柔软的睡衣,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抱着一个抱枕,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深夜时段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和罐头音效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吵闹。
她今天下班后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忘了什么事,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牵动着她的情绪。电视屏幕的光线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节目中途插播紧急新闻。画面切换到一个被打上马赛克但依旧能看出是巷道的现场,记者用急促的语调报道着兰桂坊附近发生的离奇命案,提醒市民夜间注意安全,并配上了一张模糊的、据说是嫌疑人背影的监控截图(其实是马小玲打着黑伞进入现场的画面)。
王珍珍看着新闻,画面中那即使打码也能感受到诡异的现场环境,还有记者口中“血液完全消失”、“颈部有不明孔洞”等字眼,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突然,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窜上她的太阳穴!
“啊……”她低呼一声,手中的抱枕掉在地上,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眼前阵阵发黑,电视里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推远,变得模糊不清。
那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就缓解了,只剩下一种沉闷的、挥之不去的胀痛感。
“怎么了珍珍?不舒服吗?”欧阳嘉嘉端着一杯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女儿脸色发白地捂着额头,连忙放下杯子走过来,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着凉了?还是太累了?”
“没事,妈,就是突然有点头痛,可能今天有点累了吧。”王珍珍放下手,勉强对母亲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
“那就别看电视了,早点回房休息。”欧阳嘉嘉心疼地说,“把牛奶喝了,暖暖身子。”
“嗯。”王珍珍乖巧地点点头,端起温热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驱散了一些不适。
喝完牛奶,和母亲互道了晚安,王珍珍回到自己的卧室。洗漱完后,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苍白的脸,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揉着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镜中的影像似乎恍惚了一下。
王珍珍的动作顿住了。她眨了眨眼,凑近镜子仔细看。
镜子里的人还是她,但是……在她光洁的额头正中,皮肤之下,似乎有一道极淡极细的血色纹路一闪而过!那纹路非常奇异,像是一个抽象的古字,又像是一道微型的闪电烙印,颜色淡得几乎像是错觉。
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再定睛看去时,镜中的自己额头光洁如初,哪里还有什么血色纹路?
“眼花了吗……”她喃喃自语,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毛。最近……好像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又记不清具体内容,只留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和心悸的感觉。
她甩甩头,决定不去多想,也许是最近工作太忙,压力太大了。关掉台灯,她钻进被窝,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朦胧的光斑。
黑暗中,王珍珍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似乎睡着了。但她的眉头却微微蹙着,眼睫偶尔不安地颤动,仿佛正陷入什么并不安宁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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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玲的红色跑车停在嘉嘉大厦楼下。她停好车,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靠在车门上,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微弱的火星在夜风中明灭,尼古丁吸入肺中,稍稍缓解了右臂的疼痛和紧绷的神经。
她抬起左手,再次看向那枚“吴征”铜钱。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今晚遭遇的一切绝非幻觉。那个红衣男人……不,那东西……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苏醒后随意走走,恰好被她撞见?还是另有目的?留下名字,是挑衅,还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
马小玲立刻警觉地抬头,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烟,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
从大厦侧面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套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羊绒大衣,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皮质公文包。打扮得像是个成功的商人或学者,气质沉稳内敛。
他的面容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但眼神很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令人舒适的微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而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无论是走路姿势、气息,还是给人的感觉,都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文弱的深夜归人。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楼下有人,看到马小玲时,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颔首致意,笑容温和:“晚上好。”
马小玲的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扫过,没有察觉到任何尸气、阴气或者其他不对劲的能量波动。就是一个普通人。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也只是稍微。她面无表情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吸了口烟,将视线转向别处,明显不想多做交流。
男人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脚步从容地走向大厦的入口。经过马小玲身边时,他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只有一种淡淡的、像是古书或陈旧木料的气息。
他拿出钥匙,打开楼道的门,走了进去。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梯间。
马小玲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确认再无异状后,才转身走进大厦。
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进入大厦后不久,那个本该已经上楼的、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楼下的阴影里。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情绪的漠然。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瞳孔深处,一抹极淡的血色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大厦的某一个楼层,那个窗户属于王珍珍的卧室方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容器……”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唇间溢出,消散在夜风中。
下一刻,阴影波动,他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