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攥那么紧吧，我又跑不了。”张远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瓦尔拉死死握住的手，甚至因为她攥着张远的手腕攥的太过用力，导致她的手指有些发白，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他尝试着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却引来对方更用力的回应。
瓦尔拉头也不回，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前面，只有她那略显紧绷的肩线和微微扬起的下巴透露着她的情绪。
“那可不行，”她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还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毕竟某人之前已经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十五年，连个口信都没留下。这笔账，总该慢慢补偿回来吧？”
话音未落，她攥着张远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家伙就会再次化作幻影消失。
张远装作吃痛地咧了咧嘴，却没再挣扎，只是顺从地跟着她的步伐。
他的目光好奇地扫过赫斯佩拉星街道两旁那些新兴的建筑和从未见过的设施。
高耸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陌生的商标，流线型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滑过空中轨道，与他记忆中那个充满着茂密的植被，到处都带着几分原始味道的星球截然不同。
“十五年……”他喃喃自语，眼神有些恍惚，“我也没想到，外面的时间……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茫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科摩罗角斗场那永无止境的血腥厮杀，黑暗灵族血伶人实验室里扭曲的“改造”，还有那或植入体内、或堆叠在体外的，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甚至剥夺他正常时间感知的情绪控制器和各种诡异造物。
在那里，时间不是线性的河流，而是破碎、混乱、被随意拉伸和压缩的碎片。
听到他的感慨，走在前面的瓦尔拉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倏地转过身，那如悦动的铁芯的眼眸直直地瞪向张远，鼻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浓浓不满的轻哼：“哼！你还好意思感慨？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见你动动你那怪物般的身手，想办法给我们捎个信，或者干脆找回来！”
面对这直白的质问，张远有些尴尬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新生的胡茬有些扎手。
他避开了瓦尔拉灼人的视线，目光游移地看向街边一家店铺的招牌，语气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的迟疑：“呃，这个嘛……如果我告诉你，从我真正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完全掌控这具身体的活动开始算起，在我的时间感知里，可能连一百个标准泰拉日都还没过去……你信吗？”
瓦尔拉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看清他大脑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回身，再次拉紧了他的手，带着他拐进了一条更为宽阔、人声鼎沸的街道。一边走，她一边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我信。你身上发生什么怪事我都不意外。只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和困惑，“我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牢笼，能困住你这样的……怪物。”
张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任由她像牵着迷路儿童一样牵引着自己。“哦，那我可有的吹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掩盖话题的沉重，“等有空了，给你讲讲我是怎么在……嗯，一个不太友好的地方，‘度假’的。”
正说着，瓦尔拉带着他在一个热闹非凡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张远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片规模远超他想象的繁华区域，店铺林立，旌旗招展，食物的香气混杂着不同种族的喧嚣声扑面而来。
这里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条“第13连饮食街”了，其规模俨然是一座小镇。入口处一块巨大的、饱经风霜却擦拭得锃亮的金属牌匾上，清晰地镌刻着“莫德维拉镇”几个大字。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崭新的、充满活力的建筑，最终定格在镇子中心一个被精心保留下来的区域——那家他曾经常光顾的面馆，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甚至连门板上的一道旧划痕都依稀可辨。
而面馆门口，那个他曾无数次蹲坐着嗦面的马路牙子，更是被一圈光洁的护栏保护起来，旁边还立着一块解说牌，俨然成了小镇的着名观光景点之一。
回忆如同无声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张远僵在了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熟悉的马路牙子和陈旧面馆，仿佛穿越了十五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出完任务，练完士兵们、还能偷得片刻闲暇的午后。
瓦尔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脸上闪过的怔忪、怀念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默默地走向面馆，和里面穿着统一制服、早已形成品牌但显然不是士兵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了几句，很快便端回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碗。
她领着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张远，来到了马路牙子旁边新建的、干净整洁的休息区，找了张长椅坐下。
将其中一碗拌面塞到张远手里，瓦尔拉故意用轻松愉快的语调打破了沉默：“吃吧，大英雄。尝尝看，这还是不是你当年指导出来的那个味道？顺便……”
她拿起一次性筷子，熟练地掰开，眼神瞟向张远，带着探究，“跟我说说吧，为什么某个人有闲心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小行星带搞出个什么‘绿宝石海盗团’，搅得那片星域鸡飞狗跳，却没心思、或者说没能力，往这个方向跑一跑？”
张远机械地接过面碗，手指接触到温热的碗壁，才仿佛稍稍回神。
他拿起筷子，搅动着碗里酱香浓郁的面条，然后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但那酱汁的醇厚、面条的筋道，似乎又比记忆中更胜一筹，显然是经过了多年的改良和优化。
但这种名为“熟悉”却又带着“进步”的神秘调味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听到瓦尔拉的疑问，他一边继续拌着面，一边略显无奈地撇了撇嘴：“有办法呀，政委大人。我刚从亚空间那个鬼地方挤出来，飞船就差不多散架了，直接坠毁在那颗小行星上。原本我看着那颗小行星，上面绿油油的，改造得挺像样，还以为是什么世外桃源或者帝国前哨站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表情，“结果我刚靠近，好家伙，铺天盖地的炮火就招呼过来了！打起来之后我才搞明白，那原来是个海盗窝。我想了想，反正暂时也没地方去，就……顺势把他们老大揍趴下，自己当了家。”
说到这里，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无语的事情，更加无奈地摇了摇头，筷子在碗沿敲了敲。
“一开始，我寻思着他们好歹顶着个‘太空海盗团’的名头，怎么着也该有几艘能进行跨星系航行的破烂吧？结果呢？他们最大的那艘船，也就只能在邻近的几个星系之间运运货！原来倒是有远航设备，你猜怎么着？全被他们前任老大给卖了！就为了凑钱，去贿赂内政部的官员，想整明白他们团里那几个尤其倒霉的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奇葩理由上的通缉榜！”
瓦尔拉听着这离奇的经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但又迅速压了下去，顺着他的话问道：“我看审判庭的报告里说，你这海盗团后来混得还挺风生水起的，都成那片星域的‘海盗王’了？”
“这个纯属误会！”张远立刻喊冤，差点被面条呛到，连忙喝了口水。
“帝国海军评判一个海盗团强不强大，除了直接交手的战斗数据，很多情报都来自被俘的其他海盗的口供。然后呢，我那颗‘绿宝石’不知怎么就成了香饽饽，隔三差五就有别的海盗团想来打秋风。问题是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他摊了摊手，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下手可能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那些被打跑或者被俘虏的家伙，为了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可劲儿地吹嘘我们有多厉害。一来二去，我还没想着出去抢呢，就因为把上门找茬的家伙全揍趴下了，莫名其妙就成了那片星系最强的‘海盗王’了。真是天降黑锅！”
“哦？是吗？”瓦尔拉拖长了音调，眼神促狭地看着他，“那我怎么看报告里还提到，某人胆大包天，直接袭击了审判庭的士兵，甚至……把那位艾德琳·弗罗斯特审判官也给‘袭击’了？” 她特意在“袭击”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哼！”张远重重地把碗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的表情瞬间被一层真实的怒气取代，“我只能说，某个审判官，她活该！你知道我想扇她想了多久了吗？从赫利俄斯-普莱姆那个鬼地方开始！要不是因为她身上还披着那层审判官的皮，我真想……”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厉色。
“那怎么最后放弃了？”瓦尔拉平静地问，用筷子轻轻点了点他的碗，示意他继续吃，“就以你刚才看到的，艾德琳审判官带领的那些私兵，还有那艘‘绝对裁决号’，对你而言，想彻底毁掉它们，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没招啊，”张远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又变回了那副惫懒样子，重新端起碗，“谁让她手里捏着我的行商浪人许可证呢？而且她这次‘还’给我的时候，还附赠了全套的帝国行政部认证，外加朗费罗家族那些不知道还剩多少、埋在哪个角落的资产清单。我不冲别的，就冲着瓦尔科老头留给我的这些东西，说不定里面有咱们将来能用得上的，我也不能当场翻脸啊。那么干，岂不是亏大了？”
“哦？就这样？”瓦尔拉挑眉，显然不信，“那我怎么感觉，刚才艾德琳审判官看你的眼神……非常不对劲？简直像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张远闻言，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含糊其辞地嘟囔道：“……这个嘛，我也就是……小小的，报复了她一下下。真的，我发誓！比起她曾经对我、对瓦里克斯和凯文干过的事，我这真的只能算是……呃，礼貌性的回敬。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们俩作证！”
“啊，对，还有他俩呢……”一提到这两个名字，瓦尔拉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头痛、无奈和又好气又好笑的复杂神色。
张远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放下碗，关切地问：“怎么了？他们两个……这是闯什么大祸了？”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瓦里克斯拆了基地反应堆或者凯文暗杀了某个重要人物的可能性。
“不是闯祸，”瓦尔拉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但是……比闯祸可能更麻烦。算了，估计你待会儿就能亲眼看到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某种认命般的预感。
“啥意思？”张远一头雾水，“什么麻烦还能比……好吧，不用待会儿了，我想我已经看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无意间越过瓦尔拉的肩膀，投向远处小镇入口处那高大的、装饰着彩旗的拱门上方。
只见一条巨大无比、堪称遮天蔽日的横幅，正被几架小型无人机悬吊着，缓缓展开。那横幅的尺寸极其夸张，根据张远目测，至少有几百米长，几十米宽，用的还是某种反光材质，在赫斯佩拉的人造太阳光下熠熠生辉，想不注意到都难。
而横幅上面，用帝国哥特体花式文字、以一种极其张扬浮夸的风格写着一行大字：
“热烈欢迎赫斯佩拉第一步兵团张远·朗费罗少校，龙王归来！”
“……”
张远瞬间石化，刚塞进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咀嚼。
他猛地抬起双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声无力的、近乎呻吟的哀嚎。
他头一次如此深刻地后悔，当年在赫利俄斯的废墟里、在格鲁夫-9的兵营里，为了给那帮精力过剩的家伙解闷，他到底讲述了多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网文描述中的的各种故事……
瓦尔拉看着他那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所有的埋怨、心疼和复杂情绪，似乎都在这令人啼笑皆非的横幅和张远窘迫的反应中，暂时化为了无奈而又带着温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