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铁轨上行驶了三天三夜,当那座在后世充满了现代与繁华的古老都城,以一种灰扑扑却依旧难掩其磅礴气势的面貌,出现在苏念眼前时,她知道,他们到了。
京城火车站,人潮汹涌,南腔北调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大城市特有的喧嚣与活力。
苏念一手抱着熟睡的女儿,一手护着陆景深怀里同样在睡梦中的儿子,警惕地跟在男人的身后,穿过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景象尽收眼底。
还没走出出站口,一道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身影,便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福伯。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他的身后,那辆漆黑锃亮的红旗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猛兽,无声地停靠在路边,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权势气息。
“三少爷,夫人,请吧。”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那份刻意而疏离的恭敬,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他是在迎接两位不得不接的仇人。
苏念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孩子,跟着陆景深,弯腰坐进了这辆象征着滔天权势的轿车。柔软的真皮座椅与颠簸了几天的绿皮火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苏念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上,穿过红墙绿瓦,最终,在一条绿树成荫的、警卫森严的胡同深处,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门楣之上,没有悬挂任何牌匾,但那两尊在夕阳下显得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和门口站岗的、荷枪实弹的警卫,却在无声地昭示着,这里,是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权力中心。
陆家,到了。
当苏念抱着孩子,跟着陆景深,踏入那道厚重的、仿佛能隔绝两个世界的大门时,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大得超乎想象的四合院,雕梁画栋,曲径通幽。院子里,种着名贵的花草,养着珍稀的禽鸟,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引了活水入园的池塘。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这个家族深不可测的底蕴和财富。
但这里,却感受不到丝毫“家”的温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名贵香料和权力斗争的冰冷气息。
这里,更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冰冷的牢笼。
福伯领着他们,穿过几道回廊,最终,在一间装潢得古色古香、充满了酸枝木香气的正厅前,停下了脚步。
“老爷子和夫人,在里面等你们。”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说完,他便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对着两人微微躬身,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苏念和陆景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片冰冷的决绝。他们知道,从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战争,就正式打响了。
他们抱着孩子,一前一后,踏入了这间决定了陆景深前半生命运的、吃人的“正厅”。
只见厅堂之上,正对着门口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穿着一身藏青色手工刺绣唐装、头发花白、面容威严、不怒自威的老人。
正是陆家的大家长,那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入深渊的男人——陆振邦。
而在他的下首,则坐着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保养得宜、嘴角却噙着一抹刻薄冷笑的中年贵妇。正是陆振邦的原配夫人,那个视陆景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秦佩兰。
他们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锋利的刀子,在苏念和陆景深踏入正厅的第一时间,便狠狠地,剐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审视、鄙夷和……厌恶。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失而复得的亲人,而是两件不请自来、弄脏了地毯的垃圾。
“哼,还知道回来?”
率先开口的,是秦佩兰。她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用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当是翅膀硬了,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踏进我们陆家的门了呢。怎么,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带着一大家子拖油瓶,回来要饭了?”
这番话,可以说是羞辱性极强了!她不仅骂了陆景深,更是连苏念和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一并骂了进去!
苏念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怀里的女儿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恶意,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了细微的哼唧声。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一道比她更冰冷、更具杀气的声音,便已经响了起来。
“我们回来,不是要饭。”
陆景深抱着怀里那个因为被这紧张气氛惊扰、而微微有些不安的儿子,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没有理会秦佩兰的挑衅,而是直直地迎上了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却气场强大到让人窒息的男人。
“我们回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是来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放肆!”陆振邦猛地一拍桌子,那厚重的酸枝木桌发出一声闷响,桌上的茶杯都跟着跳了一下。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陆云深!你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在外面野了几年,连最基本的规矩和孝道,都忘光了吗?!”
“母亲?”陆景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我陆景深的母亲,早就在十几年前,就死在了那场‘意外’的车祸里!至于她……”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秦佩兰那张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她,也配?”
“你!”秦佩兰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正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她指着陆景深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尖叫道,“陆振邦!你看看!你看看你带回来的这个野种!他就是这么对我的!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一场惊天动地的“下马威”,就这么以一种最激烈、也最直接的方式,轰然上演!
而苏念,则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的女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自己那纤瘦的身躯,为孩子们,也为身旁的男人,挡住了所有的恶意。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两个气急-败-坏的、在她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所谓“长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京城陆家?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