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驶出黑风城范围,赵奎就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露出半块焦黑的麦饼。“这是……从粮仓暗格里摸的,还能吃。”他递过来,指尖沾着黑灰,咳了两声,“刚才火太大,没来得及多拿。”
林缚接过麦饼,咬了一口,粗粝的口感混着烟火气,竟格外踏实。他分给林虎一半,又递给赶车的货郎一块,自己则嚼着饼,扬鞭加快了车速。身后的火光渐远,喊杀声却没停,偶尔有流矢带着风声从头顶掠过,都被货郎们用竹筐挡开——他们常年走街串巷,早练出了一身避箭的本事。
“前面就是岔路了。”赵奎突然坐直身子,指着前方,“往左是回青河的近道,往右绕去白骨寨,能抄他们的后路。”他眼里闪着光,全然不像刚从牢里出来的人,“黑风城主肯定会派人去白骨寨报信,让他们提前转移火药。”
林缚勒住缰绳,马车在岔路口停下。风里飘来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显然是追兵。林虎攥紧了腰间的刀,货郎们也纷纷摸出藏在货箱里的短棍。
“赵叔带林虎走左道,去青河跟独眼狼汇合。”林缚快速解下腰间的铜哨塞给赵奎,“遇险要就吹哨,血狼寨的弟兄会接应。”他转向货郎们,“各位敢不敢跟我走右道?去端白骨寨的老窝?”
货郎们对视一眼,为首的缺牙货郎咧嘴笑:“林小哥忘了?咱卖货时,最擅长绕后抄家了!”他拍了拍身后的货箱,“里面藏着二十斤硝石,原是给黑风城药铺送货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赵奎还想说什么,被林缚按住肩膀:“您带着账本副本,比谁都重要。那些百姓等着看真相呢。”他把水壶递过去,“路上多喝水,润肺汤等您回去煮。”
赵奎重重拍了拍他的胳膊,没再推辞,拽着还想争辩的林虎跳下车,钻进了左边的密林。林缚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后,立刻扬鞭转向右道,货郎们的马车紧随其后,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哒哒”的脆响。
白骨寨建在半山腰,寨门用粗木搭成,上面挂着面黑旗,绣着狰狞的狼头。此刻寨门前异常热闹,十几个喽啰正扛着木箱往马车上搬,显然是在转移物资。林缚让马车停在远处的灌木丛后,对货郎们打了个手势——硝石混着硫磺,就是简易的炸药,他们昨晚在石屋早就配好了。
“看我的。”缺牙货郎从货箱里翻出个陶土罐,往里塞硝石和碎铁片,又用棉絮蘸了煤油当引线,“这玩意儿一响,保管他们魂都飞了。”
林缚则拉弓搭箭,箭头抹了剩下的迷药。他瞄准寨门旁的火把,一箭射去,火把应声落地,火星溅在干草堆上,很快燃起小簇火苗。喽啰们慌了神,忙着扑火,没人注意到灌木丛后的动静。
“扔!”林缚低喝一声,货郎们将三个陶罐同时掷出,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陶罐在寨门内炸开,浓烟混着碎片四散,喽啰们惨叫着倒下一片,没倒的也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冲!”林缚抽出短刀,率先冲了上去。货郎们紧随其后,手里的短棍抡得虎虎生风。寨门内一片混乱,有的喽啰被迷药熏得瘫在地上,有的被碎片划伤,哀嚎不止。林缚直扑寨内最大的木屋——按赵奎说的,那里是白骨寨的账房。
木屋的门被从里面锁死,林缚抬脚踹去,门板“哐当”一声裂开。屋里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闯进来,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正往怀里塞账本,看到林缚,骂了句脏话就挥刀砍来。林缚侧身避开,短刀顺势划向他的手腕,壮汉惨叫着松手,刀“当啷”落地。
“白骨寨的账,该清算了。”林缚踩着他的背,从桌下拖出个铁箱,里面果然堆满了账本,还有几封盖着黑风城主印章的信——正是他们勾结的证据。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缺牙货郎跑进来,手里举着面白旗:“林小哥,都解决了!抓住个领头的,说要见你!”
林缚跟着出去,见货郎们正押着个瘦高个,那人穿着绸缎长衫,不像喽啰,倒像个账房先生。看到林缚手里的铁箱,他突然跪倒在地:“好汉饶命!我只是个记账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林缚把一封信扔在他面前,上面写着“本月交付劣质火药三百斤,换粮五十石”,落款是黑风城主的私印,“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吧?”
瘦高个脸色惨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林缚没再理他,让货郎们把账本和俘虏都装上马车,又在寨里搜出几箱没来得及运走的火药,一并带走。临走时,缺牙货郎提议放吧火,林缚摇摇头:“留着给后来人看,让他们知道,做了亏心事,迟早有报应。”
马车驶下山坡时,林缚回头望了眼白骨寨,阳光正照在寨门上的黑旗上,狼头图案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没了往日的戾气。远处的黑风城还飘着烟,隐约能听到百姓的呐喊声——想来是账本传单起了作用,城里已经乱了。
“林小哥,接下来去哪?”货郎赶着车问。
“回青河。”林缚望着前方,晨光洒在他脸上,带着暖意,“赵叔和弟兄们还等着呢。对了,记得把那些信和账本整理好,下午咱们去趟各寨,让大家都看看,黑风城和白骨寨干的好事。”
货郎们应着,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林缚打开铁箱,翻看着那些账本,每一笔交易都浸着百姓的血汗,每一封信都藏着见不得光的勾当。他突然想起赵奎说的话:“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活着的人,总得为死了的账讨个说法。”
此刻,他终于懂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些写在纸上的数字,从来都不是冰冷的记录,而是无数双眼睛的期盼——盼着公平,盼着清明,盼着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马车转过山弯,青河的水面突然撞进眼帘,像块巨大的蓝宝石,映着天光。岸边停着艘熟悉的飞鱼舟,独眼狼正站在船头挥手,赵奎和林虎也在,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林缚跳下车,赵奎立刻迎上来,手里端着个陶碗:“刚煮好的润肺汤,加了蜜枣,你尝尝。”
林缚接过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看着远处渐渐平静的黑风城,看着身边的弟兄,看着青河上粼粼的波光,突然觉得,那些燃烧的余烬里,正有新的东西在悄悄发芽——或许是信任,或许是勇气,或许是无数人心里,重新燃起的对好日子的盼头。
“走,”他喝了口汤,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咱们回去,把这些账一笔一笔,算给所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