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秋夜的凉,顺着林枫的领口往里钻。
他蹲在石阶上,指腹反复摩挲U盘外壳那行歪扭的“小陈留”——那孩子上周在村祠堂帮他扶登记本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此刻却像把钥匙,“咔嗒”一声捅开了某个隐秘的缺口。
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是张野的消息:“老刀说夜市灯要亮到凌晨三点,你赶紧下来喝碗胡辣汤,暖胃。”林枫捏着U盘站起身,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像块烧红的炭。
他没回消息,反而往观景台更深处走了两步,背对着灯火通明的夜市,从裤兜摸出备用手机——这是陈默专门给他配的“反追踪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
U盘插进去的刹那,屏幕闪了两下蓝光。
第一条文件是段录音,电流杂音里混着男声:“风控部二级权限能调申请名单?老周,你确定?”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上个月阿雪她妈IcU续费,缺口二十八万,你说她能不……”林枫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第二条是截图,转账记录的收款账户尾号0721,和阿雪母亲住院缴费单上的汇款账号完全重合。
最后一张照片是信联内部会议记录,“信用复活计划”的申报名单在提交前48小时被调取,Ip地址后面跟着个刺眼的“已定位”。
观景台的风突然大了,吹得他后颈发寒。
林枫盯着阿雪母亲的缴费单——照片里老人闭着眼,床头心电监护仪的绿线跳得虚弱,和阿雪上次在城中村出租屋抹着眼泪说“我妈就剩三个月”时的模样叠在一起。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登记页,周有粮的名字还带着泥腥气,突然想起阿雪帮他们整理登记本时,总爱用红笔把重复的名字圈起来,说“每个名字都该独一无二”。
“她不是叛徒。”林枫对着屏幕轻声说,喉结动了动。
他把U盘拔下来,塞进裤兜最里层的暗袋,又摸出个铁盒,是陈默给的防磁收纳盒。
金属盖合上的“咔嗒”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不是因为释然,是某种更沉的东西落了地。
回寝室的路走得很慢。
青州大学的梧桐叶开始往下掉,踩在脚下“咔嚓”响,像极了三天前村祠堂里,周有粮刻名字时石屑崩裂的声音。
404寝室的灯还亮着,透过二楼窗户漏出暖黄的光,赵子轩的声音先撞了过来:“老林不会又在山上看星星吧?我煮了螺蛳粉,再不来汤都凉了!”
推开门的瞬间,混着酸笋味的热气裹住林枫。
张野正翘着二郎腿擦哑铃,肌肉在t恤下鼓成小山;赵子轩趴在桌上捣鼓拍立得,镜头对着陈默——后者正蜷在转椅里敲键盘,眼镜片反着屏幕蓝光,活像只发光的猫头鹰。
四人组的目光同时扫过来,张野的哑铃“当啷”掉在地上:“我靠老林,你脸色跟陈默的代码似的,青得能拧出水。”
林枫没接话,径直走向书桌。
抽屉最底层躺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是他亲手贴的牛皮纸,“404名字列车启动纪要”几个字是老刀用毛笔写的,墨色浓得能滴下来。
他翻开第一页,周有粮的名字歪歪扭扭,旁边是小雨用手语比“我在”的速写——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城中村摆摊登记时,十二岁的聋哑女孩拽着他衣角,用指尖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写“我在”。
“老林?”赵子轩凑过来,发梢还滴着刚洗的水,“你该不会被山妖附身了吧?平时这时候早开电脑对数据了。”
林枫的手指停在某一页,那上面贴着老刀的烟盒纸,写着:“名字这东西,刻在泥里,刻在心里,就是刻不进他们的破系统。”他抬头时,眼底像烧着团火:“我们当初为什么开始?”他问,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为了赢,是为了不让一个人再被抹掉。”
寝室突然静了。
陈默的键盘声停了,张野摸哑铃的手悬在半空,赵子轩的拍立得“咔”地吐出张照片——拍的是林枫的侧脸,被台灯拉得很长。
“所以呢?”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你有计划了。”
林枫把笔记本合上,指节敲了敲桌面:“信联要数据,我们就给他们数据。但得是带刺的。”他从裤兜掏出U盘,“小陈给的东西里有影子数据池的线索,陈默,你能定位吗?”
陈默的手指已经搭在键盘上,屏幕瞬间弹出几十串代码:“反向建模需要民间申报信息做样本,他们肯定有个秘密归档库。”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如果能伪造一份《终极信用漏洞清单》,包含137个逻辑自洽的虚假破绽……”
“诱他们主动调取!”张野猛地一拍大腿,哑铃在地上滚出半米,“让那帮孙子用我们的‘忏悔’换奖金!”
赵子轩突然笑了,叼着根没点的烟:“就叫《林枫的忏悔录》?听着像狗血小说名。”
林枫点头:“越真越好。他们不是爱查动机吗?就写我发现民间登记漏洞百出,愧对信任,所以要‘自首’。”他顿了顿,“阿雪的转账记录在U盘里,我要让信联自己把赃物亮出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苏晚晴抱着个牛皮纸袋站在门口,发梢沾着夜露,白衬衫下摆被风吹得翘起一角。
她没打招呼,径直走到林枫桌前,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是周教授团队的“非正式公投”研究报告,封皮烫金的“求真”二字刺得人眼疼。
“结论被改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原话是‘民间登记展现惊人代表性,建议纳入政策参考’,现在变成‘缺乏代表性,谨慎参考’。”
林枫翻开报告,最后一页的签名栏里,周教授的名字还是那样刚劲,像把刀。
苏晚晴突然抓起报告,指尖发颤地捏住边缘,“撕拉”一声,纸页裂开的声音在寝室里炸响。
第二页、第三页,她撕得很慢,每一片都叠得整整齐齐,像在拆解某种信仰。
“您教我的第一个词是‘求真’。”她对着满地碎纸说,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现在您用它来粉饰谎言。”
林枫蹲下身,把碎纸片一片片捡进信封。
他摸到火机时,想起观景台上那个被山雾模糊的夜晚,想起周有粮刻名字时说的“有些东西比数据牢”。
他把信封推到苏晚晴面前:“明天发布会,我们不只放数据,还要放人。”
凌晨三点的404寝室像座小工厂。
陈默的键盘声和张野的哑铃声此起彼伏,赵子轩举着拍立得满屋子跑,说要记录“历史性时刻”。
林枫坐在桌前,把伪造的《忏悔录》塞进防追踪U盘,又摸出支录音笔。
“阿雪,我知道你在看。”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很轻,“我不怪你,但也不能替你瞒着。那些名字不该成为筹码,你更不该。”
录音笔的红灯灭了。
林枫摸出那本“启动纪要”,封皮的牛皮纸被翻得发亮。
他划着火机,火苗舔上纸页的刹那,暖黄的光映在他脸上,像场葬礼,也像次重生。
灰烬打着旋儿飘起来,落在桌上摊开的路线图上——下一站是“城市环卫工登记点”,红笔圈着“早五点”。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漫进窗户,给灰烬镀上层金边。
张野的哑铃“当啷”掉在地上,陈默的键盘突然发出“叮”的提示音,赵子轩举着拍立得喊:“老林看镜头!”林枫抬头时,晨光正落在他眼底,那里有团火,烧得很旺。
楼下传来宿管阿姨的骂声:“404!又半夜开灯!明天不想参加发布会了是不是?”
发布会?
林枫笑了。
他把路线图折好,放进外套内袋。
明天的报告厅里,信联代表、智库专家、媒体记者会坐满前排,但他们不知道——
有些名字,早就从泥里、从心里、从千万个“我在”里,长成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