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隔间的瓷砖缝里泛着霉味，林枫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灼得他眼眶发酸。
他缩着背，膝盖抵着隔板，听见外面流水线传来机械臂的嗡鸣——这声音和寝室里陈默敲键盘的动静像极了，只不过一个是钢铁在喘息，一个是硅片在发烫。
\"叮——\"新的预警提示跳出来时，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监控后台的红色标记又多了三个，第七个挑战者被系统判定\"注意力涣散\"的理由是：\"持续注视窗外10分07秒，视线未与电子设备屏幕产生交互\"。
林枫捏着手机的手指节发白，他想起早上张野拍着胸脯打包票：\"哥找的都是被系统坑过的老兄弟，绝对能演到位。\"现在看着这些标记，他突然觉得不是在看数据，是在看一群活人被拆成零件，每个呼吸、每道目光都要称重计数。
\"哗啦——\"隔壁隔间的冲水声响得刺耳。
林枫迅速把手机塞进工装裤口袋，低头整理领口时，瞥见自己在镜面般的隔板上投下的影子——躬着背，像株被压弯的稻子。
这让他想起上周部门例会，主管举着系统生成的\"员工活力热力图\"，指着他工位上那团暗蓝色说：\"小林，你最近热力值偏低啊。\"当时他笑着应了句\"可能空调太凉\"，现在才明白，原来连体温都成了KpI的一部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赵子轩的直播链接。
林枫靠在隔板上点开，画面里的会议室白得晃眼，赵子轩正坐在长条桌尽头，西装裤线挺得能裁纸，可眼神散得像团雾。
弹幕刷得比他心跳还快：\"这哥是被夺舍了？平时摸鱼也没这么专业啊\"。
赵子轩突然咧嘴一笑，指节敲了敲摄像头：\"家人们看好了，我现在执行的是系统判定的'消极员工标准动作'——静止90秒，视线偏离屏幕超过5秒，面部肌肉无明显起伏。\"他的手指悬在空气里，活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叮——\"监控后台又弹出新提示，这次是\"频繁眨眼\"。
林枫摸出手机截图，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
照片里那个被标记的员工他认识，是质检部的小刘，昨天还在茶水间逗女儿视频，小姑娘把脸贴在手机上喊\"妈妈抱\"。
现在系统判定她\"精神疲劳\"的理由是：\"1分钟内眨眼28次，超出基准值12次\"。
林枫对着照片看了三秒，突然把截图发给陈默，打字的手指重重砸在屏幕上：\"他们不是在管工作，是在管呼吸节奏。\"
走廊传来脚步声，林枫赶紧把手机塞进袖管。
等外面的动静走远，他才敢掏出手机，发现陈默秒回了一串代码。
投影在瓷砖上的数据流里，\"静止超过90秒=怠工\"的判定逻辑像条毒蛇，红着眼芯吐信子。
他突然想起军训时张野顺拐走出方阵，教官吹着哨子喊\"动起来\"，现在系统倒好，连\"动\"和\"不动\"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咔嗒。\"隔间门被推开条缝，张野的寸头先探进来。\"你倒是快点，大周带着设备来了。\"他的工装外套搭在肩头，露出里面印着\"青州大学2019级\"的旧t恤——还是当年迎新晚会穿的那件，洗得泛白的领口沾着点泡面汤。
林枫跟着他往外走，经过洗手台时瞥见镜子里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皱着眉擦手，一个歪着肩抖腿，活像系统最讨厌的\"姿态松懈组合\"。
厂区后巷的梧桐树落着细尘，大周正蹲在台阶上揉腰。
这个42岁的保安大叔腰板向来挺得比旗杆直，可上个月被系统扣了30%绩效后，走路时总不自觉地扶着后腰。\"它连我脊椎侧弯都看不到。\"他抬头时，镜片上沾着点灰，\"我直挺挺站了一小时，系统说我'姿态松懈'——合着它眼里的标准，是兵马俑？\"
林枫从包里掏出个黑色眼镜框，镜腿内侧闪着极小的红点。\"这是陈默做的微型摄像头，\"他帮大周戴上，手指碰到镜架时，摸到对方耳后凸起的骨节，\"拍全天监控视角，我们看看系统到底在看什么。\"大周站起来时，腰板下意识挺得笔直，可摄像头记录下的画面里，主管办公室的区域被打成了马赛克，流水线却照得比手术室还亮。
\"直播要炸了！\"赵子轩的消息弹出来时，林枫正蹲在花坛边看大周的测试视频。
他点开直播，画面里赵子轩正站在空会议室中央，仰头大笑。
那笑声像破了的气球，先是短促的\"哈\"，接着越来越响，震得吊灯都在晃。
弹幕瞬间被\"他疯了？系统要报警了\"刷满，可林枫注意到他笑到后半程时，眼角泛着水光——那不是疯，是憋了太久的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阿珍的消息来得比系统警报还快。
林枫看着她发来的截图，hR后台的红色预警跳得像团火：\"F区员工异常亢奋后低活跃，疑似心理危机\"。
他能想象她坐在工位上的样子：手指悬在\"上报\"键上，指甲盖咬得泛白，桌上那杯凉掉的美式，是她每天用来对抗困意的武器。
三秒，五秒，十秒——最终她点了\"忽略\"，屏幕里的红叹号\"叮\"地变成灰色。
\"家人们看到了吗？\"赵子轩的声音突然从手机里炸出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工位，眼睛亮得像着了火，\"不是系统在判我们，是我们在判系统！\"弹幕里刷起一片\"hR觉醒了反杀\"，林枫却盯着阿珍的消息框，她最后发了个哭笑脸：\"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不是只有我在害怕。\"
深夜的404寝室飘着泡面味，陈默的键盘敲得比机枪还密。\"《标准人类行为样本库》加密完成。\"他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里面有37段挑战视频，12份系统误判报告，还有大周的监控视角对比。\"张野把脚翘在椅子上，手里转着军训时的小马扎：\"明天就发，让那些老板看看，他们的系统到底在侮辱谁。\"
赵子轩突然把手机拍在桌上，屏幕里是小林的消息界面。\"智慧人力\"原开发程序员的辞职信里，测试报告的附件闪着冷光：\"孕妇扶腰=偷懒倚靠，抑郁症面无表情=态度恶劣......\"林枫逐行往下翻，看到最后一句时，手指顿住了——\"我们训练AI识别'懒惰'，可没人教它什么叫'累'。\"
窗外的月光漏进防盗网，在白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
林枫摸出马克笔，在墨迹未干的\"存在证明\"旁边，重重写下\"换不掉的愤怒\"。
陈默的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标准人类行为样本库》的压缩包正在生成，进度条像条缓慢爬行的蛇，却每分每秒都更接近终点。
\"哥几个，\"林枫摘下眼镜，镜片上蒙着层薄雾，\"明天，我们让这个系统，听听人的声音。\"
白板角落的马克笔又倒了，墨水流过\"愤怒\"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暗蓝的光——像极了小刘女儿指着屏幕喊\"妈妈在笑\"时，那张被系统判定为异常的截图里，最真实的，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