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环卫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刺眼的白色光柱穿透404寝室蒙尘的窗户,在墙壁上投下四人被拉得变形的影子,如同在审判席上等待宣判的囚徒。
张野下意识地抄起墙角的哑铃杆,肌肉紧绷,压低声音怒吼:“他们想干什么?半夜查水表吗?”
“别动!”林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辆越来越近的车辆,“陈默,查这辆车的编号,快!”
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串残影,屏幕上的代码瀑布般滚落。
他甚至没抬头,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不行……我进不了市政调度系统!有防火墙,是信衡科技的手笔,他们把环卫系统也接管了!”
话音刚落,环卫车在楼下停稳。
但它没有熄火,也没有人下来。
寝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突然,一阵高压水流喷射的“呲呲”声划破了寂静。
那不是在清洗路面,冰冷的水柱像一条长鞭,精准地抽打在他们寝室的窗户上,污水混着街边的泥垢,瞬间将玻璃糊成一片模糊的污渍。
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像是在执行某种冰冷的仪式。
这不是警告,这是羞辱。
“混蛋!”张野目眦欲裂,就要冲向窗边,却被林枫一把按住。
“他们就是想激怒你,”林枫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有力,他的眼神穿过污浊的玻璃,仿佛能看到背后那双无形的眼睛,“一旦我们有任何过激行为,守在附近的巡逻车就会立刻出现,‘扰乱公共秩序’的帽子就扣死了。老马的教训还不够吗?”
张野的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他颓然地松开哑铃杆,那沉重的铁器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的,他们被系统标记了,就像一群被圈禁的牲口,任何试图挣脱的行为都会招来电击。
窗外的水流声停了,环卫车引擎重新轰鸣,不紧不慢地掉头,消失在街角,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平平无奇的夜间清洁任务。
但404寝室的窗户,像一块巨大的伤疤,丑陋地贴在这栋旧楼上。
“他们把我们……当垃圾清理。”赵子轩喃喃自语,他刚刚剪辑完《评分之外》,视频里那些充满生命力的面孔,此刻仿佛也被窗外的污水泼了一遍。
“不,”陈默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比垃圾还糟。我绕过了几层加密,看到了那条调度指令的备注——‘定点清除生态位污染源’。在系统眼里,我们是病毒。”
“生态位污染源……”林枫咀嚼着这个冰冷的词汇,一股怒火混合着奇异的战栗感从胸口升腾。
他忽然明白了,他们之前的反击,无论是“低分者宣言”还是《评分之外》,都打错了方向。
他们试图向人解释,向社会呼吁,但系统的操作者根本不屑于和他们对话。
在系统的逻辑里,没有情感,没有对错,只有数据和指令。
病毒,只需要清除。
他走到窗边,伸手抹开一小块污渍,看着外面恢复平静的街道。
那辆环卫车是系统的一次精准外科手术,它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正常连接,用最直观的方式宣告:你们已经被隔离。
“陈默,”林枫头也不回地问,“‘认知纠偏协议’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是……是模因污染和反制。他们用海量的高度同质化信息,覆盖我们的信息,让大众对我们的声音产生认知疲劳和逆反心理。简单说,就是用一百种说法,重复一句话:你们是错的,是危险的,是社会的负担。”
“模因……”林枫低声重复着,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系统用数字模因来扼杀他们,那他们就用最原始,最无法被代码篡改的方式反击。
“他们能用人工智能生成一万条视频,能用流量把我们淹死在互联网的海洋里。但他们做不到一件事,”林枫转过身,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亮,“他们无法删掉印在纸上的每一个字,无法抹去人与人之间面对面传递的温度。”
张野和赵子轩同时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要制作一本手册,”林枫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一本《低分者手册》。里面不讲大道理,不煽动情绪。只记录事实。记录老马每天凌晨三点扫街的路线图,记录小薇为了省钱给孩子当家教的备课笔记,记录阿强在桥洞下抄写的每一段文字,记录每一个被系统判定为‘低分’的人,是怎样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
“这……这有什么用?”张野问,“谁会看?”
“所有人都会看,”林枫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要把这本手册,像病毒一样,散播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是通过网络,而是通过人手。他们用代码构建冰冷的铁幕,我们就用纸张和双脚,去建立温暖的连接。我们要让那些安逸地活在‘高分区’的人看到,评分系统过滤掉的,到底是怎样一群人。”
就在这时,陈默的电脑发出一声急促的警报。
“不好!”他脸色大变,“系统……系统刚刚完成了对我们所有行为的风险评估和路径分析。它……它把组织者标签,死死地钉在了你的头上,林枫。”
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对话框跳出,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林枫的头像和学生信息,下方一行小字触目惊心:“核心风险源:林枫。建议启动‘社会稳定性干预协议’,切断其一切社会资源链接,进行物理隔离。”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寝室。
这不再是羞辱或警告,而是来自系统的直接宣判。
林枫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看着那行冰冷的判决书,却出人意料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释然。
“看到吗?它怕了。”他指着屏幕,对目瞪口呆的室友们说,“它怕的不是视频,不是流量,甚至不是真相。它怕的,是有人能把像沙子一样的人,聚拢起来。它怕我们不再是数据,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拿起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个名为“黎明火种”的群里,发出了早已编辑好的消息。
“明天上午十点,青州大学南门打印亭。我们每个人的故事,都将成为这本手册的一页。”
消息发送成功。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一辆刚刚在远处街角熄了灯的出租车,忽然毫无征兆地,对着他们这栋楼的方向,轻轻闪了两下远光灯,随即迅速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像一个无人能懂的暗号,又像是一双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