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着“问秽”时看到的杂乱堆着建筑材料的模糊画面,以及一点对城市边缘区域的模糊认知,朝着可能的方向狂奔。
晚风刮过脸颊,带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越往城市边缘走,灯火越稀疏,黑暗越浓稠。
不知跑了多久,腿像灌了铅,肺叶火辣辣地疼。
终于,在一片待拆迁的破败厂房和零乱自建房区域的交界处,我看到了一个用红砖粗糙垒砌的院墙,铁皮大门歪斜地开着一条缝,门上用白漆歪歪扭扭地喷着“峰达建材”四个字,漆皮剥落得厉害。
院子里没有灯,黑黢黢的,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沙子、碎石和一些模糊的钢材轮廓。
就是这里。
我停在院门外,扶着膝盖喘息,汗水混着之前的污泥黏在脸上,又冷又腻。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穿过钢材缝隙发出的细微呜咽声。
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粉尘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腐烂甜腥气。
“它”在这里。或者,刚离开不久。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的“镇秽木”和那本线装书,蹑手蹑脚地推开铁门,侧身挤了进去。
院子比从外面看更大,也更杂乱。
各种建筑材料胡乱堆放,形成一片片危险的阴影。
我贴着院墙,小心翼翼地往里摸。
脚下不时踩到碎砖或硬物,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院子最深处传来。
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我心头一紧,循着声音摸过去。
绕过一堆高高的空心砖,眼前出现一小片空地。
空地上,一个穿着沾满灰泥的廉价西装、头发稀疏凌乱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我,跪在地上。
他双手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正是“问秽”时看到的那个递烟的男人——赵峰。
他在哭?为什么?
我屏住呼吸,躲在砖堆后面观察。
赵峰的哭声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他一遍遍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报应,真的是报应。周小兵,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和他们一起,把你书包扔进池子,我不该,踩烂你的饭盒。”
他在忏悔?在生命受到威胁时,终于想起了多年前犯下的罪行?
但紧接着,他的声音陡然一变,变得尖利而怨毒: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就我倒霉,王强呢?李建呢!他们比我坏多了!为什么先找我!为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仰面向着漆黑的夜空,脸上涕泪纵横,扭曲得不成样子。
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我骇然看到,他的脖颈上,赫然印着一个与我胸口一模一样的、漆黑如墨的手印。
只是他那个手印,颜色更深,边缘甚至开始溃烂,流出暗黄色的脓水。
“它”已经标记了他,而且程度远比我深。
“呵呵,哈哈。”赵峰又突然怪笑起来,眼神涣散,充满疯狂,“来了,都来了,周小兵,还有…还有后来那个,死在仓库的小子,你们都来了,索命来了。”
后来死在仓库的小子?还有别的受害者?
我心脏狂跳,直觉告诉我,赵峰知道的,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多。
也许他就是关键!
就在这时,赵峰身后的阴影里,那堆废弃的木材和防水布下面,传来一阵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一股浓烈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比在棋牌室厕所闻到的还要强烈数倍。
赵峰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极致恐惧的呜咽。
他拼命地想往后缩,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阴影开始蠕动,如同沸水般翻滚。
一张张模糊、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其中若隐若现。
有周小兵那充满怨恨的少年脸庞,有陈金良死前狰狞的表情,有王强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还有更多我从未见过的、男女老少的痛苦面孔。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缝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不定形的恐怖聚合体。
“学垢”!它真正的形态,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
它不仅仅是周小兵的怨,它是这所学校几十年积累的所有污秽和绝望的总和。
“不…不要,我还…我还钱,我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你。”赵峰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污痕。
但那阴影中,缓缓伸出了一条由污浊淤泥和破碎肢体构成的、黏滑的触手,如同戏弄猎物般,轻轻拂过赵峰的脸颊。
所过之处,皮肤立刻泛起黑紫色的溃烂。
“钱?”一个混合了无数声音的、非人的低语在院子里回荡,充满了讥讽和残忍,“你的罪,你的恐惧,才是最好的祭品。”
触手猛地缠住了赵峰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赵峰双腿乱蹬,发出窒息的咯咯声,眼珠凸出,充满了血丝。
我躲在砖堆后,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停滞了。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被吞噬?
不!老张头的话在耳边响起——“赎罪”或“饱餐”!如果赵峰被吞噬,“学垢”的力量会更强,我更没有活路,必须做点什么。
我猛地想起线装书上那个与“镇秽木”对应的符文——“心脉血引,可暂镇大秽”。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咬破舌尖,一股腥甜涌入口中。
将涌出的鲜血猛地吐在紧握的“镇秽木”上。
同时,集中全部意念,想象着那个复杂的符文。
“镇秽木”接触到鲜血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乌光。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吸力以它为中心骤然产生。
院子里那恐怖的聚合体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缠绕赵峰的触手明显一滞。
构成它身体的那些痛苦面孔齐齐转向我,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锁定了我藏身之处。
乌光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疯狂撕扯着周围的污秽气息。
“学垢”的一部分阴影被强行拉扯、扭曲,吸向“镇秽木”。
有效!但代价是什么?
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仿佛也在随着乌光一起流逝,胸口黑手印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吼——!”
“学垢”被激怒了,它舍弃了几乎快要断气的赵峰,庞大的阴影如同海啸般,朝着我铺天盖地涌来。
那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誓要将我这个胆敢挑衅它的蝼蚁彻底碾碎。
赵峰像破布一样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我,面对着滔天而来的黑暗,手中紧握着那块闪烁着不祥乌光的木牌,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下一个,没有轮换。
决战,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