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校园依旧安静,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湿冷气息。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噩梦之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疯狂的心跳上。
远远地,那堵墙在晨光中显现轮廓。色彩依旧斑驳,但那份白天的喧嚣和活力似乎被昨夜彻底抽空了,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气。
我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掠过那些熟悉的涂鸦,最终落在那片暗红上。
红衣女人依旧在那里。姿势僵硬,长发垂落,暗红的裙子像凝固的血块。位置……似乎和昨天一样?我不敢确定,也不敢拿出手机去验证。
我屏住呼吸,目光一寸寸地向下移动,扫过墙根下的地面。枯草,零星的垃圾,几片被风卷来的落叶……
然后,我的视线猛地钉住了。
就在那红衣女人涂鸦的正下方,紧贴着粗糙的墙根,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金属制的颜料管。
我慢慢蹲下身,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管子是空的,明显被大力挤压过,管体扭曲变形,管口凝固着一小坨已经彻底干涸的颜料——一种极其暗沉、接近黑褐色的红。
我伸出手指,指尖在冰冷的晨风中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管口凝固的颜料块。
冰冷,坚硬…我捏起管子,它很轻。目光扫过管身,寻找任何可能的标识。
标签被撕掉了。
不是磨损,不是脱落。是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用指甲或利器,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恶意,从上到下,彻底地撕扯掉了。管身上只留下几道参差不齐、深深嵌入金属的划痕,和一些顽固地粘着的、被撕碎的纸片边缘。
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炸开,直冲头顶。昨夜听到的刮擦声……指甲……墙……这管被撕掉标签、用光的暗红颜料……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它出来了?它用完了这管颜料?它……就在这附近?
我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四周。寂静的清晨,空无一人的小径,远处的宿舍楼像沉默的巨兽。只有风穿过树梢的沙沙声。但这份寂静此刻充满了无限恐怖的可能性。每一片树叶的晃动,都像是潜藏的身影。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扔掉那截冰冷的金属管,它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我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就跑。这一次,恐惧不再是追赶,而是从骨髓深处涌出的冰冷洪流,彻底淹没了我。
“监控?查那堵墙的?”保安室的值班大叔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脸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他嘴里还叼着半根油条,油腻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了几下。“那地方偏得很,就一个老掉牙的球机,拍个大概,还不一定好使……喏,就这个。”
他指着一块布满雪花点的监控屏幕角落。画面是黑白的,分辨率低得可怜,只能勉强辨认出那堵涂鸦墙的一角,大部分区域都沉浸在模糊的黑暗里。
“你要看什么时候的?”他含糊地问。
“昨晚……不,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嘶哑。
大叔嘟囔着,操作着笨拙的鼠标,拖动时间轴。屏幕上的时间数字飞快跳动。凌晨2:58… 2:59… 3:00…
画面几乎没有变化。一片模糊的、由不同深浅灰色块构成的夜景。
墙体的轮廓依稀可辨,上面那些涂鸦在低劣的监控画面里完全糊成了一片混沌的色块,根本无法分辨。
“喏,三点整。啥也没有啊。”大叔打了个哈欠。
“等等!”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代表涂鸦墙的混沌区域。就在那一片模糊的、毫无意义的灰黑色块之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异样的存在。
一个点。
一个非常小、非常暗淡的红色光点。
它悬浮在画面的中下方,距离地面大约一人高的位置——正好是那个红衣女人涂鸦心脏所在的大概区域!它在绝对静止的黑白画面里,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诡异的、非自然的红光。那光芒极其稳定,不闪烁,不移动,就那么突兀地、孤零零地悬在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监控画面中央。
像是……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血红的眼睛。
“那……那是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那个红点。
大叔凑近屏幕,眯着眼看了半天,又揉揉眼睛。“啥玩意儿?红点?嗐,老机器了,感光元件老化,坏点呗!或者哪只野猫眼睛反光?大惊小怪……”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看完了?没事别老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怪瘆人的……”
坏点?野猫眼睛?那些轻描淡写的解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完全无法穿透我此刻感受到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保安室。正午的阳光猛烈地灼烧着皮肤,校园里人声鼎沸,充满了活人的气息。但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步都踏在虚空里。
那个红点。悬浮在凌晨三点的监控画面里。在那个位置。
我慢慢地、僵硬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堵被阳光照耀着的涂鸦墙。距离太远,墙上的具体图案已经看不清,只剩下大片大片模糊的色彩。只有那片暗红色区域,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在刺目的阳光下,依然固执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它在那里。
或者说,它“在”过那里。在凌晨三点,在万籁俱寂的绝对黑暗中,在冰冷的电子之眼的注视下,它脱离了画布的束缚,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纯粹能量的形态,悬浮着。
像一个坐标。
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轮廓。
保安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油腻的泡面味和值班大叔不耐烦的嘟囔。
正午的阳光兜头浇下,白得刺眼,几乎要将视网膜灼穿。
校园主干道上,人声鼎沸,年轻的脸庞洋溢着毫无阴霾的活力,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成一片。
这喧嚣的、充满生气的现实世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我站在保安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钻上来,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冻僵了四肢百骸。
那个红点。
它在脑海里固执地燃烧着。悬浮在凌晨三点的绝对黑暗里,在低劣的黑白监控画面中,散发着唯一一丝诡异的、非自然的红光。它就在那个位置——红衣女人涂鸦心脏的位置。大叔轻描淡写的“坏点”、“野猫眼睛”,此刻听起来像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那不是故障,更不是动物。那是……某种存在的证明。一个脱离了画布束缚的、纯粹的能量坐标,在无人窥见的时刻,冰冷地标注着它的位置。
我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迈开脚步,汇入喧闹的人流。阳光烤在脸上,皮肤却一片冰凉。
周围的笑语声、谈天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嗡嗡作响,无法穿透包裹着我的那层厚重的恐惧隔膜。眼睛不受控制地抬起,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远处。
那堵墙。
在正午的强光下,它像一个巨大的、色彩斑驳的伤疤。那些曾经鲜活的涂鸦,此刻在刺目的光线下都显得有些褪色和失真。
唯有那片暗红区域,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在灿烂的阳光下,依旧顽固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和粘稠感。
它在那里。它“在”过那里。监控画面里那个悬浮的红点,像一根冰冷的针,将我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片暗红上。
回到宿舍,里面空无一人。室友们大概都去吃饭或自习了,冰冷的空气沉淀在房间里,带着一种死寂的意味。
我反手锁上门,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弱的安全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
证据。
我需要证据。证明我不是疯子,证明那些恐惧不是空穴来风。证明……那个东西确实存在。
颤抖的手指解锁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点开了相册。手指划过那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照,最终停在那个被我刻意隐藏起来的文件夹上。文件夹的图标,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惊叹号。那是我几天前拍下的红衣女人照片。
一张。两张。三张……
指尖冰凉,滑过屏幕。一张张照片被点开,放大。我强迫自己去看,去对比。
第一张(拍摄时间:涂鸦出现当天下午):红衣女人位于画面左侧边缘,紧挨着那轮大笑的太阳涂鸦。
第二张(拍摄时间:两天后傍晚):她移到了偏右的位置,身体似乎微微侧转,尖削的下巴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更清晰。
第三张(拍摄时间:昨天下午):她几乎占据了照片的三分之一,那双垂在身侧的、细长得过分的手,指甲盖在放大的画面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背景那些污浊的暗红和黑色,在照片里仿佛在缓慢地、粘稠地蠕动,如同某种活物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