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几乎是双手微颤地从陆平章手中接过他递给她的信。
即便从陆平章的状态能看出这是一个好消息,他也说了爹爹没事,但沈知意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
她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差点没能握住,手一松,信就直往地上掉。
“小心。”
陆平章帮忙接了一把,握住信,又伸手牵过沈知意的手,把信递给她后仍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道:“别怕,是好消息,你父亲没事,我的人已经接到他了。”
沈知意被陆平章看着。
她注视着他那双让人安心的眼睛,点了点头,红唇依旧微颤着,话也依旧说不出一个字。
她重新接过信。
大半年没父亲的消息,如今终于有了,沈知意很难不失态。
即便这是一个好消息。
她的身形依旧十分紧绷,像一把绷紧了的弓,但这次好歹没再失态,沈知意安静地,一目三行地看了起来。
丁原写的信写得十分简单,也十分潦草,只是跟他们简单报了个平安,说是在钦州港那边找到了沈三爷,人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在当地休整几日,待休整好便会立刻出发赶回来。
“从钦州到我们这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丁原这封信既然已经到了我们的手中,那想必他和岳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最多半个月,岳父就能到家了。”陆平章在一旁跟沈知意解释道。
沈知意一听这话,心又立刻定下了一半。
刚刚还紧绷到没什么表情的人,这会突然握着信一把抱住了陆平章。
也亏得陆平章的轮椅本就有制停的效果。
不然只怕被沈知意这么一扑,他连人带轮椅都得往后退。
但陆平章只是伸手覆在沈知意的腰上,安抚地轻轻拍了一拍,示意没事的,不要怕。
这对沈知意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鲜少掉眼泪的她,此时眼眶都情不自禁地湿润起来了,连沧海还在这边都顾不上了。
好在沧海一向有分寸。
在看到时就已经先背过身,免去看她失态的模样。
沈知意也没顾及沧海,她抱着陆平章难以抑制地哽咽了几声,想到什么,又匆匆抹了一把脸和陆平章说道:“我得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去,让娘也能安心些。”
沈知意简直迫不及待想飞奔过去告诉阮氏这个好消息去。
她站直身子擦掉眼泪,就立刻提着裙子往内院跑去。
陆平章知道她激动,也没阻拦,只在她身后说道:“慢些跑,别摔着。”
沈知意头也不回地答应一声,但步子依旧没慢下来,激动不已地往阮氏的院落那边跑去。
陆平章看着她无奈笑笑,却也没说什么。
这是好事,他不会阻拦。
正准备让沧海也推他进去,沧海却忽然轻声跟他禀道:“主子,丁原这还有封信单独给您。”
陆平章挑眉。
想到什么,脸色明显变得有些不太好。
他怕朝朝的父亲有事,在从沧海手中接过第二封信时,自然快速就看了起来。
待看清信中内容,陆平章却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
沧海不知信中内容,不由也在一旁担心问道:“可是沈三爷有什么事?”
陆平章摇头,不语,只是把信递给沧海。
沧海也立刻看了起来。
看清丁原所书内容时,沧海也颇有些瞠目结舌。
“这……”
他没想到沈三爷竟然还有这样的际遇。
他看着陆平章,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陆平章没看他,坐着思忖道:“看来岳父这一路应该也受了不少惊险,这消息既然还未传至大梁,便先不要声张,以免被有心之人察觉到,牵连了岳父。”
沧海知道其中关键,自是立刻应道:“是。”
陆平章又嘱咐了一句:“叫人立刻赶去钦州接应丁原他们,别叫他们出事。”
沧海又连忙答应一声。
主仆俩的这番对话,沈知意暂时还未得知。
她还在兴冲冲地跑去找阮氏。
沈佑刚刚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温习明日的功课了,阮氏房中只有她跟佩兰两人。
沈知意猜得没错。
和她一样,她娘今日高兴归高兴,但看旁人都是阖家团圆的欢欣模样,她虽然打心里替他们感到高兴,但内心深处难免也有些寂寥和担忧。
丈夫离家快一年,迟迟未归,最开始好歹还能通过寄来的家信知道他的处境,如今却是连信也都没了。
不知道丈夫到了哪里,如今如何,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阮氏哪里能不担心?
在外人和儿女面前,不想他们担心,要掩饰。
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阮氏私下可没少为丈夫担心,为他哭,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几乎都已经成了常态。
难过的时候,想到丈夫不在,更难过。
高兴的时候,看到身边空落落的,也难过。
此时也是。
刚刚喊人送走儿子,阮氏就在房间看着丈夫成亲前送给她的合心玉佩掉起眼泪。
佩兰在一旁轻声安慰她:“三爷吉人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您就别太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阮氏心里也是这样盼望着的,但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
她红着眼眶,掉着眼泪。
那眼泪被帕子擦得是越掉越多,简直像是擦不尽似的。
刚要说几句,外头忽然传来沈知意的声音:“娘!娘!”
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她本来还以为这么晚了,女儿会跟平章直接回房歇息去。
不想叫女儿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怕惹她也跟着掉起眼泪。
阮氏忙跟佩兰说:“你跟朝朝说去,就说我睡了,叫她和平章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阮氏说完就立刻起身快步往里间走去。
佩兰答应着出去跟沈知意回话。
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大小姐已经先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脸上的笑容那是藏也藏不住。
惊讶于大小姐此时的神情,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竟惹得大小姐这么高兴。
但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佩兰强撑着笑迎过去,尽可能跟没事人似的和沈知意说道:“您怎么自己回来了?夫人她已经——”
佩兰前些时候已经出嫁。
嫁给了外院的管事,年轻有为,是阮氏精心为他挑选的,如今一身新妇打扮,倒是比从前看着还要稳重几分。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知意率先握住胳膊,满心高兴地冲她说道:“佩兰姐姐,爹爹有消息了,爹爹他要回来了!”
佩兰怔住。
原本要劝她回去的话,一时就这么震惊地忘了说出口。
“我娘呢?我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去!”沈知意高兴地说道,眼睛也在屋中四下寻找起来。
这次不需要佩兰说什么,原本为了躲女儿跑进屋中的阮氏在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就立刻打帘出来了。
她脸上还挂着泪,眼眶也还红着。
但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去擦拭,也顾不上会惹得女儿担心,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知意的方向,惊问道:“朝朝,你刚说什么?你爹他……”
沈知意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娘刚刚肯定狠狠哭了一场。
要搁从前,她肯定得担心不已,估计还得因为她娘跟着茶饭不思好些时日,但她爹的消息此时就在她的手中握着,沈知意知道她娘是为什么哭,也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让她娘重新高兴起来。
她的担心自然也化作了喜悦。
“是真的。”
沈知意边说边松开先前握着佩兰的手,改为朝阮氏跑去。
“您看。”
她激动地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信递给阮氏。
阮氏二话不说就直接伸手接了过去,快速看了起来。
沈知意边扶着她往休息的罗汉床走去,边在一旁为她解释道:“这是平章的下属写的,叫丁原,之前平章叫他去找父亲,他已经在钦州港那边接到了父亲。”
“平章说,按照信到我们手中的时间,估计爹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半个月,他就能到家了!”
“真的?”
阮氏闻言扭头看向女儿,她长睫微颤,眸中泪光闪烁,显然被这个好消息震得还有些回不过神。
大概是胡思乱想了太久。
现在知道丈夫没事,反而有些不敢轻易相信了。
生怕这是一个好梦,一个黄粱梦。
梦醒事散,什么都没发生。
沈知意自己刚才就经历过阮氏的感受,此时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她扶着人坐下后,点点头,又郑重地跟她保证道:“是真的,爹爹真的要回来了,马上就要跟我们团聚了。”
阮氏这次再也没能忍住。
在沈知意说完之后,当着她的面,她便情不自禁地滚下眼泪,泣不成声起来。
沈知意看她哭成这样,也没忍住再次红了眼眶。
这一年心惊胆战又怕彼此担心,不敢表露出来,现在终于一切尘埃落定,爹爹不日就能抵家里和他们团聚,沈知意知道她娘这是高兴的哭,放心的哭,她也没忍住,抱着人哭了起来。
就连在一旁站着的佩兰也情难自禁地跟着母女俩哭了起来。
她自小跟着她娘照顾夫人的起居,虽为奴仆,但三爷和夫人都是再好心不过的人,跟着他们,她就没受过一日委屈。
夫人他们拿她当家人看待,她自然也一样。
如今知晓三爷平安无事,佩兰心里当然也替他们感到高兴。
屋里哭成这样。
陆平章在外听到了,不好就这样进去,他打发走沧海后,又让外头候着的下人不必声张通传,他自己在院中安静地等沈知意出来。
沈知意抱着阮氏哭了这么一通。
总算把这一年的压抑和担心全都给哭出来了,虽然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但她心里松快,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沈知意刚才哭得口干舌燥,在接过佩兰递来的茶盏后,喝了半盏才缓过来些。
“我去跟佑儿也说下。”
作为沈佑的姐姐,沈知意当然知道弟弟也很想念父亲。
知道爹爹回来,想来日后佑儿也不会再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
沈知意越想越高兴。
只打算现在就起来去沈佑房间找他说去。
“回头我去找佑儿说去。”阮氏拦了她一把,拿帕子抹干净脸上的泪,跟沈知意说道,“明日平章还得去京城,你和他早些回去休息。”
沈知意听她娘说,记起来明日陆平章还得一大早起床的事。
她心中懊恼自己刚刚只顾着高兴,把自己的夫君抛在身后了。此时被她娘提醒,沈知意便也没再抢着去找弟弟说爹要回来的事。
“那我先回去。”
阮氏笑着点点头。
她刚哭了那么一通,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安心了许多,此时看着女儿,阮氏抬手替她正了正乱了的发钗,又替她把紊乱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去。
然后嘱咐沈知意说道:“看到平章,替我道声谢,我们能那么快知道你爹的消息,你能能那么快回来,多亏平章在外帮忙。”
她这个女婿平日看着沉默寡言,也从来不卖弄自己对他们这一家人的付出,但私底下却没少替他们一家做事。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阮氏不是傻的,知道大海捞针有多难。
而信中说丈夫要在当地休整几日。
虽未明言,但阮氏能想到,丈夫这一路必定走的十分不容易,倘若他没事必然不会休整,肯定会立刻赶回来找他们。
他既到了休整的地步,就肯定有不得不休整的原因。
若没有平章的人,就他们那点人手,肯定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找到丈夫的。
丈夫会遭遇什么,阮氏更是不敢深想。
无论如何,都多亏了平章,阮氏是打心里感激自己这个女婿。
沈知意显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关键。
她心里也感激陆平章为她,为他们一家做的这些事,但她嘴上却跟阮氏说道:“您当着他的面可别跟他道谢,这是与他生分见外,拿他当外人看,平章不会开心的。”
阮氏点头:“娘知道,娘当着平章不会说的。”
阮氏又不是傻的,也就跟自己女儿说下。
“但平章这样帮咱们,咱们也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要记着平章对咱们的好的,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沈知意心里知道的。
“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平章的。”沈知意跟阮氏说。
见阮氏放下心来,不再多说,她又跟她娘说了几句,之后让佩兰照顾好她娘,这才跟阮氏告辞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沈知意就看到了陆平章的身影。
他在一棵桂花树下。
那桂花树是他们搬进来时就已经有了的,看树干也能知道它必定年岁不短了,茁壮的树干上是茂密的枝叶和点缀在枝叶之间的金黄花簇。
“大小姐。”
下人见她出来,纷纷与她请安。
她们刚刚也都听到里头说的话了,知道老爷马上就能回来,这些跟着沈知意和阮氏从沈家出来的人,自然同样都很高兴。
看到沈知意出来就纷纷朝她恭喜起来。
沈知意脸上笑意愈浓。
直到视线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含笑看着她的陆平章对上,沈知意和几个婢女说了句就立刻朝陆平章走了过去。
她起初走得还算稳当,快到陆平章身前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加快了脚步。
被陆平章伸手牵住,叮嘱她:“慢些。”
沈知意还是很高兴地笑,弯着眼睛冲他问道:“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去?”
陆平章握着她的手,一一回道:“没来多久,知道你和岳母有话说,不想打扰你们。”
沈知意猜到了。
“那我们先回去。”她说完等陆平章颔首便推着他回他们的房间去,心里还是难掩高兴,只觉得今晚风也舒服,不冷不热,桂花味也要比平日好闻许多,她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等爹爹回来看到你,肯定也会很高兴我嫁给了你。”
陆平章笑笑,和她说:“我刚已经派人去接岳父了,到时候我跟你去城门口接岳父回家。”
他知道他的朝朝肯定是按捺不住在家里等的,不如直接带她一起去城门口接人,也免得她心里记挂着。
沈知意一听这话果然很高兴。
她本来还想派人过些时日直接去城门口等着,方便有消息随时报回家中,好让他们第一时间知道爹爹什么时候抵达宛平,也方便她可以及时出去接他。
此时见陆平章早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沈知意一边高兴,一边又十分感动。
她忽然停下脚步。
从背后靠到轮椅上,双手挂在陆平章的肩上,拿脸轻蹭他的脖子,边蹭边说:“陆平章,你怎么这么好啊。”
陆平章笑着抬手放到沈知意的手上,然后一点点与她十指相扣,抬起头看着与她说道:“你高兴就好。”
沈知意当然高兴。
她简直不要太高兴了。
对于沈平远要回来的事,沈知意和阮氏暂时没有往外宣传,只是跟沈知意的舅舅一家和二伯一家说了一番,好让他们也能放心。
至于她大伯父和祖母那边,沈知意并没有特地派人去传话。
他们现在往来是越来越少了。
即便是节日,沈知意也都是直接喊人送东西过去,自己却是从未登过门。
沈家大爷和沈老夫人纵使不满沈知意和阮氏如此行事,但看在陆平章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对他们做什么,现在两边倒是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他们不来找沈知意的麻烦,沈知意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的晦气。
至于之后要如何,沈知意准备等父亲回来后,看他是什么打算。
反正不管如何,沈知意相信爹爹是不会叫他们吃亏的,他若是为了那点家人的情谊不肯割舍这份亲情,只要在情况许可内,沈知意也不会阻拦他去尽孝。
沈知意现在并不担心。
反正现在这个家,也已经轮不到她那大伯和祖母做主了。
就在这一天天的期盼之下,时日终于转入十一月,天气一时间也是变得越来越冷了。
之前白天的时候,有太阳照着,稍还热些。
可如今就连有太阳的时候,那日头照在人的身上也只是泛起一点暖意,早不如从前。
大家都换上了冬季的厚衣裳。
添衣的添衣,加厚的加厚,沈知意这些时日出门,更是被陆平章派人盯着要随身带一身披风,不可贪凉。
月中。
沈知意终于从陆平章的口中得到了爹爹已经到北直隶境内的消息。
她这些时日鲜少去京城了。
天太冷,她有些懒得动弹,加上整日盼着爹爹回来,心里也颇有些忐忑,陆平章也不想她来回奔波,沈知意索性就直接留在了宛平。
大多情况下,她都是待在家里陪着她娘,免得她一个人等待爹爹回来,整日茶饭不思,行坐不安。
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做做事,分散分散注意力,总比一个人自己待着好。
陆平章偶尔留宿在京城。
但只要回来,大部分情况下他也都是陪她留宿在沈家,很少抛下沈知意一个人。
这天正是沈平远到宛平的日子。
昨儿下了一场雨,今日虽然晴了,但外头天还阴着,也更冷了。
沈知意和陆平章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带着沈佑去城门口等父亲的马车回来。
阮氏坐立不安,见他们要走,也起来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她也实在能盼着快些见到丈夫。
但她这阵子因为等待沈平远回来,夜里总有些睡不安生,加上最近天寒,昨儿一场雨后,一下子便着凉了。
沈知意见她一早起来就头重脚轻的,自然不放心她跟着他们去。
“爹爹还不知道几时到,您去了也是坐在马车里。”沈知意边说边扶着阮氏坐下,“您就在家里等着,多做些爹爹爱吃的东西,等我们把爹爹接到就立刻先派人来跟您说。”
沈知意说完还不忘嘱咐佩兰:“你记得让厨房把娘的药熬上。”
佩兰点头应是。
阮氏虽然内心还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去,但也知晓自己这个身体跟过去,反而叫他们担心,便也没再坚持。
只握着沈知意的手说:“那接到你爹,你先派人来回话。”
沈知意笑着回:“您放心吧,我记得的。”
陆平章也安慰一句:“岳母放心,到时我让赤阳来回话。”
陆平章都开口发话了,阮氏就更加不好说什么了,她没再耽搁他们出发,松开沈知意的手说:“你们去吧。”
沈知意点点头,站起身。
跟站在一旁努力绷紧小脸,不肯泄露情绪的沈佑说:“佑儿,走。”
沈佑点点头。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能成熟一些,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那么情绪化。
但牵着沈知意的手还是泄露了几分紧张。
陆平章显然也看得出。
等沈知意牵着他过来的时候,他也伸手拍了拍沈佑的头。
之后三人才一起出发去城门口接沈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