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直接送到陆平章那边的。
沈知意原本正在跟人说着话,她总觉得陆平章的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但问了几句,陆平章都说没事。
沈知意怕问多了惹人烦,正好看到沧海拿着信进来便先住了嘴,她这会还不知道这信是她祖父给陆平章的。
直到沧海把信给陆平章后,说了一句:“是沈姑娘的祖父托人送来的。”
陆平章拿着信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刚拿起茶,闻言,短暂地怔忡过后,她想到那晚祖父说的话,便又神色如常跟陆平章说道:“祖父之前跟我提过,应该是怕您和我成亲后对沈家人感到为难。”
陆平章不置可否。
他从不会因为任何人感到为难,这位沈老太爷实在是多虑了。
就算他没做这些事,他若不想扶持沈家,沈家自然没法依靠他的势力起来,不过若真如沈知意所说,她这祖父倒还算不错,也的确是省了他们许多事情。
毕竟他可以不在乎沈家人。
但沈知意的身上毕竟还流着沈家的血脉,就算分家了也不是完全割舍掉了。
陆平章没多言,打开手中的信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的确如沈知意刚才所说一般,陆平章快速阅过,直到看到最后一句,陆平章的目光忽然微凝。
“你刚才说你想请你祖父去新家吃饭?”
陆平章抬起头问沈知意,还记得她刚才说的话。
沈知意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闻言,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又在陆平章的注视下,点点头称是。
沈知意边和陆平章说,边把手中茶碗放到一旁:“祖父过些日子就要回青城山了,我怕跟你们的时间合不上,便打算先请祖父来家里吃顿便饭,等林姐姐他们那边确定好了,我再请你们一起来家里吃饭。”
虽然不知道陆平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沈知意还是把刚刚的话原原本本跟人重新说了一遍。
陆平章听完后却没说话,反而把手中的信直接递给了她。
“怎么了?祖父写什么了吗?”
沈知意疑惑接过,还未等她看向信中内容,便听陆平章说:“你祖父好像已经走了。”
沈知意先是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朝陆平章看去。
沈知意下意识以为陆平章是在开玩笑。
但她从未见陆平章开过玩笑,何况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红唇微动。
没有张嘴去问陆平章,就再次低头快速看起手中的信,待看清信中最后一句拜别的话之后,沈知意脸色微变,豁然起身。
她捏着信纸就要跑出去。
沧海想到刚刚看到的马车,还有有过几面之缘的沈聪,便跟沈知意说:“这信是沈管家送来的,我看他赶着马车,怕是老太爷就在车里,姑娘这时要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陆平章看着沈知意的背影,吩咐:“去给她准备马车,你亲自陪她去。”
沧海自然无二话。
他刚点头答应,准备出去备马车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内响起一道低哑而又微弱的女声:“不用了。”
沈知意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没再出去,却也没回来。
沧海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回头看向身后的侯爷,用眼神询问如何是好。
陆平章看着沈知意萧条的背影,抿了抿唇。
过了会才问:“你想好了?你祖父在信中说了,日后不会再回来了,也许……”
“祖父不想见我。”
沈知意哑声开口。
她终于还是转身往陆平章这边回来了,只是低着头,脸也白着,看着气色就十分不好。
比陆平章这个大病初愈的人,脸色还要难看。
沧海见她已然决定,侯爷也没有别的吩咐,便先悄声退出去了,没打扰他们。
沈知意在陆平章这边一向是活泼灵动的。
她在的地方,永远不会缺少笑声和说话声,有时候陆平章还会觉得她实在聒噪吵人。
但此时,沈知意就拿着信纸,低着头沉默地坐在陆平章的身边,一言不发。
要换作个会说话的,只怕此时早就陪着沈知意说话,让她别难过了。
可陆平章本就不善言辞,他也从没劝慰过人。
他看着身边这个从前从未见过的沈知意,拧紧眉头,难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甚至在想要不要喊赤阳过来。
他平日也最为聒噪,想来应该有法子逗她笑。
可其实对沈知意而言,这时候的沉默反而是她最需要的,可以让她一点点冷静下来。
“其实这次之前,我对我这位祖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沈知意突然的出声让陆平章原本正准备喊赤阳进来的念头,先停了下来。
他看向沈知意。
“然后呢?”他顺着沈知意的话问。
沈知意仍低着头,捏着那封信,轻声说:“我祖父在我五岁那年,突然去了青城山,之后十多年都鲜少回来,便是回来也是一脸生人勿近的疏离模样。我小时候怕他,长大后也怪过他,觉得他作为一家之主竟可以完全不顾家人,我甚至有段时间……”
她声音微顿,过了会才继续说:“比起我那位不明是非,偏心眼的祖母,我更讨厌我这位祖父。”
“我总觉得他要是在,家里就不会这样,所以他不在,我受欺负的时候就格外恨他、讨厌他。”
陆平章觉得这个恨挺有道理。
他现在倒是没恨谁了,但小时候,他也一样恨过陆昌盛,恨过陈氏他们,甚至也恨过祖父。
恨他为什么不阻止陆昌盛和陈氏。
那时候年纪小,恨意总是没有道理。
“无可厚非。”他点评。
“这次他回来,我本来还以为他会阻止我分家,我还烦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我没想到……”
沈知意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只是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眼泪好像也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陆平章是看到水珠从她下巴滑落到手背上时,才注意到她哭了。
这不是陆平章第一次见到沈知意哭,心情倒是还和那回时一样。
只是那回他可以板着脸让沈知意别哭,这次却连阻止的话都说不出。
手在轮椅扶手上不住握紧。
陆平章紧抿薄唇,深邃的目光也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沈知意,几次薄唇微动,最终说出的也只是一句:“我听沧海说了,你祖父对你还算不错。”
“是。”
“我也是这回才知道。”
沈知意想笑,但笑得实在不算好看,所以还是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跟逃避什么似的,瓮声瓮气说道:“他还把他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我,让我分了家,还替我解决了沈家的人。”
“可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我就想给他做一顿饭,我长大后还没有跟他好好吃过一顿饭。”
陆平章和她说:“你要想留他,我可以让人把他请回来。”
不知道是他的话,还是他一本正经的声音,倒让沈知意有些想笑。
她破涕为笑。
擦了擦眼泪,重新抬起头,边把手中那封捏得已经不成样子的信放回到一旁,边跟陆平章说:“不用了,我祖父已是世外之人,和我们不一样,他既然不想留,我强行把他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吧。”
沈知意说完又跟陆平章说了句:“让侯爷见笑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陆平章这边这样,或许是因为祖父突然的离开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意想不到之余,放大了所有的情绪。
也有可能她这阵子和陆平章混得太熟了,所以连这样的事都敢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大的原因,沈知意才跟陆平章说完,忽然肚子就传来咕咕几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室内自然十分明显。
沈知意的脸几乎是一下子就红了,她这下是真觉得自己让人见笑了。
好在陆平章并没有笑她。
“燕姑让厨房去准备你喜欢的菜了,今日你就留下吃午膳吧,燕姑很喜欢你。”陆平章跟沈知意说,也缓和了沈知意的尴尬。
沈知意本来想立刻就走。
但想想自己刚刚才哭过那么一场,回家被娘瞧见,怕是要惹她担心。
何况她也不想让燕姑失望。
便没拒绝,她跟陆平章说了声好,又跟陆平章小声说:“侯爷,我想先去净下脸。”
陆平章的目光在她殷红的眼角划过,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左边里间,你自己去吧。”
他说完自顾自低头喝茶,没有去理会沈知意。
沈知意与他微微欠身,先去净面了。
陆平章等她离开,才拉动旁边的绳子。
沧海立刻就进来了。
“侯爷。”
陆平章吩咐:“去吩咐厨房多准备些甜食。”
沧海虽然话少,但做事沉稳,心也细,自然一下子就猜出这些甜点是为谁准备的。
他没有二话,应声出去。
而此时,宛平大街上,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看似十分普通的青蓬马车正在驶向城门口。
这辆马车正是刚从信义侯府离开的沈老太爷的马车。
沈聪在外赶着马车,内心还有些犹豫。
“我刚听侯爷身边的护卫说大小姐今日也在侯府,她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您离开的消息了……”
“知道就知道,她总会知道的,早晚的事。”
老人依旧不近人情的声音隔着蓝布帘传出来。
沈聪听完后,知道老爷子的主意是不会改了,虽然遗憾,却也不敢再多言。
马车里就沈老太爷一个人,一直跟着他的老仆被他放回到自己家里养老去了。
风吹起两旁窗口的布帘。
午间的阳光照在马车里那个闭目养神的道袍老人身上。
直到街上传来几声拨浪鼓的声音。
老人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睁开眼往外看去。
街上有个卖拨浪鼓的小贩,正晃着手中的拨浪鼓在吆喝叫卖。
沈老太爷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他也曾买着拨浪鼓回家。
“要、要。”一个穿着漂亮衣裳的小女孩连路都不会走,却会够着手跟着他的拨浪鼓的声音走。
“朝朝,喊祖父,喊祖父就给小朝朝。”记忆中的他也还很年轻,不像现在这么不近人情。
“猪、猪猪。”
“不是,是祖父,朝朝跟祖父学,祖父。”
“祖、祖父。”
“诶!”
“祖父的小朝朝真是聪明。”
沈老太爷往外头看了很久,直到外面早已没了那卖拨浪鼓的小贩,换了一拨又一拨的风景,沈老太爷这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