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人听到这个名讳都怔了一下,就连沈知意也是如此。
她这位祖父十多年前就去青城山入观,做俗家弟子了。
这十来年间,也只回家过几次。
沈知意上回见到他这位祖父还 是在承和四年,她爹出事那一年。
青城山就在蜀地。
当时是祖父陪着她爹,还有大伯父一起回的家,但祖父当时也只是待了几天就又离家回去了。
所以沈知意对于这个祖父的记忆是模糊的。
要是不看到脸,去硬想的话,沈知意发现自己都记不起来祖父的样子了,倒是记得她小时候,祖父曾经给她买过拨浪鼓。
沈知意从前在心里怪过祖父。
觉得他明明是一家之主,却把所有事都抛之脑后,自顾自去入自己的道,让家里被祖母和大伯母把控着,害他们一家被他们欺负。
但大概时间过去久了,这种想法在沈知意的心里倒也渐渐淡了,但随之对祖父的印象自然也跟着淡了不少。
不知道他现在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出现会不会让事情产生变故?
但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她决定的事不会让任何人更改。
即便是她的祖父。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可以带娘亲和佑儿离开这个鬼地方,就不会让任何人改变。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娘轻轻握住,沈知意知道她娘这是在担心她。
她回头看了眼她娘,安抚般朝她露了个笑,示意自己没事。
之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知意这才重新敛下笑容看向外面。
沈知意看到一个仙风道骨身穿蓝色道袍的老人和聪叔一起进来。
沈知意这会正对着门口。
她看到老人的时候,老人也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老人的目光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明亮和锐利,沈聪在一旁和他说话。
沈知意猜他应该是在和祖父说她是谁。
她没什么表示,只是在老人进来的时候,松开娘亲的手,和老人欠身问好:“祖父。”
“爹。”
沈知意和阮氏的问好声也终于让满屋子的人都清醒过来了。
沈老夫人满眼复杂看着沈老太爷。
沈鸿仁却满脸欢喜朝人迎了过去,一扫先前萎靡不振的模样,简直像是有如神助般。
“爹,您终于回来了!”
他现在再无先前的慌张,只觉得他这侄女便是再多主意,也越不过她祖父去!
“爹,您可劝劝朝朝吧,她要跟我们分家!”
他先不说沈知意为何分家,而是直接给沈知意的做法先盖棺定论了。
阮氏一听这话就皱起眉。
但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沈老太爷浑而不浊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她为何要分家?”
沈鸿仁神色微僵,但也不敢隐瞒,只指着王氏含糊而过:“这贱人因妒忌起了歹心,犯下大错,朝朝和三弟妹生气我理解,但我们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就分家?爹,您既回来了,就好好劝劝她们,一家人在一起才能一同进步,怎么能因为一点事就分开?”
沈老太爷没理会他,也没理会一直目光复杂看着他的老妻。
他直接转身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少女:“你来说。”
便是他不开这个口,沈知意也是要说话的。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老人,沈知意并没有添油加醋,把今日之事都跟老人说了。
恰好佩兰也带着容姑回来了。
有容姑的家人作为威胁,容姑自然也没敢隐瞒,把王氏要她做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
其中有王氏先喊她写信给劳进让他赴京,还有买杀手的事。
沈鸿仁等人听完这番话,再度沉默。
沈老太爷这会已经坐在主位,沈聪亲自侍奉在一侧为他奉茶。
沈知意和阮氏也都重新坐回去了。
孟姑姑兼顾玥和沧海,这会倒是都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沈家一家子还在这寿安堂中。
“你要分家?”
沈老太爷问沈知意。
沈知意没有丝毫犹豫,十分果决地点头:“是!”
她原本还以为要费很大功夫,或者被她这位祖父训斥不孝,正当她迟疑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就听到她祖父说了句:“好,分吧。”
这个反应反而让沈知意愣住了。
不止是她,满屋子的人都没想到他会直接答应。
“爹?您说什么啊!”沈鸿仁率先惊喊道。
沈老夫人也皱起眉。
但还不等她说话,就见刚刚还神情冷淡的沈老太爷忽然冲着沈鸿仁怒斥道:“闭嘴!”
沈鸿仁并不怕他娘。
他是被他娘一手带大的,何况他娘一向偏疼他。
但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亲爹,看着他眼里如冰刀一样的视线,沈鸿仁忽然想到十八年前,想到那个夜里……他爹在知道那件事的原本后,看向他的眼神。
即便已经过去十八年,即便从无人提起。
但此时看着他爹的这个眼神,沈鸿仁忽然浑身僵硬起来。
他低下头,一时不敢再说话。
他不敢说话,其余人就更是如此了。
沈老太爷虽然鲜少回家,但在沈家的积威一直都在,就连沈宝扇也一向很怕她这个祖父。
何况她今日早就被发生的那些事吓住了,到现在还痴傻着。
“老三家的,这事是沈家对不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沈老太爷看着阮氏说。
阮氏闻言,倒是一怔。
不过也就片刻,她便摇了摇头:“不用了,公爹能让我们离开,儿媳已经感激不尽,已无别的要求。”
沈老太爷点头,又看了眼沈知意,不再多言。
“你们回去吧。”
阮氏应是之后,又朝沈老太爷欠身一礼,之后她拉着还傻眼着的沈知意先行离开。
沈老太爷等他们离开,才又吩咐沈聪:“带大夫人和二小姐先回去。”
沈聪应是,带着王氏和沈宝扇离开。
他们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沈老夫人和沈鸿仁。
“爹。”沈鸿仁还满心不甘,“您怎么能答应他们分家啊?”
“沈鸿仁。”
沈老太爷忽然点名指姓喊道。
这样的称呼让沈鸿仁浑身一震,他不敢再吭声。
沈老太爷看着他继续说:“从十八年前,我就知道你自私自利,为一己私欲什么都敢做。”
自从沈老太爷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沈老夫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形忽然猛地一颤。
她在摇曳的烛光下,两片干涩的嘴唇拼命颤动。
脑中回忆起当年之事,她突然满脸痛苦又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但沈老太爷的声音却没有因此停下。
他依旧看着沈鸿仁说道:“当年你嫉妒你弟弟功名好过你,又能娶阮氏,所以故意害他科考失利。”
“当时你们娘俩哭着求我不要告诉你弟弟,你娘还拿自己的命威胁我,让我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我如你们的愿当了个睁眼瞎,从此再不过问你们的事。”
“但我记得我也曾警告过你,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
沈鸿仁的确忘了。
十八年无人提醒,但此刻被他爹这样看着,沈鸿仁的记忆自然复苏。
“从今以后,你若再敢为一己私欲做出对不起家人的事,我定不放过你!”
“爹……”
他苍白着脸,却仍旧在为自己辩解:“可我什么都没做,都是王氏做的。”
沈老太爷满眼失望:“若不是你做了让王氏误会的事,又由着她处处针对阮氏针对三房,她岂会做出这些糊涂事情来?”
“今日之事,我已决定,明日我会亲自召集族中兄弟公开说明此事。”
“到时我会说明,三房有此机缘皆是三房的福报,若有人觉得从此背靠信义侯府可以为所欲为,那就逐出沈家!我亦会写信给信义侯和他说明这个情况。”
沈鸿仁皱眉抬头:“爹!”
但在沈老太爷那双冷眼的注视下,沈鸿仁最终还是咬牙低下了头。
沈老太爷摇了摇头。
他这些年远走蜀地,就是想逃避这些事。
每每看着小儿子,他便觉得愧疚。
他总说长子自私自利,可他又何尝是个好东西?所以才六根不净,只能做个俗家弟子,受不了真人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