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都是为了把美羽带回来,但这实在是个让人郁闷的任务。
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屋子,感觉异常安静。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一想到包含自己在内,以前在这里一家四人一起生活的回忆,就让这份感觉更加强烈。面对这股寂静,美羽沉重地吐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美羽听到脚步声,大概是仁村回来了吧。他上完大学的课,会过来看自己的状况。基本上仁村都将这间套房让给美羽一个人使用,他的用心让美羽十分感激。
随后便是开门声,不出预料,仁村带着笑容进到屋内。不知为何,这个光景让美羽感到心痛。舅舅和姐姐的笑容,不知已经有多少天没看见了。
「看到我却摆出那么遗憾的表情,我会很受伤的说~~」
「我才没有摆出遗憾的表情呢,仁村哥。」
「真是的,美羽还真是爱逞强……其实今天还有另一个人来喔。」
「咦?」
话才说完,美羽便看到另一个人从仁村身后探头望向屋内,是织田莱香。
「不是佑太跟小空,抱歉。」
听到莱香这么道歉,美羽对自己是否露出寂寞的表情感到慌张,同时也拼命挤出笑容。
「莱香姐真是的,人家才没那么想呢。」
只要像往常一样换上开朗的笑容,装作没事就行了。
「不用勉强。」
「是啊、是啊,不用勉强自己啦,美羽。」
「人家才没那么想,是我自己决定要离家出走的。」
「看吧,你又在勉强自己了。」
被莱香跟仁村连番进攻,令美羽感到困扰。
她并不这么觉得——内心动摇的美羽无法如此断言。
在夏天离开小鸟游家来到这栋屋子时,小空、小雏、还有佑太都在。当时也是不折不扣的离家出走。可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一起,团结一致……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自己一个。
明明是自己离开的,但又为什么会有这种像是被人抛弃的感觉呢?
莱香姐还是带着一如以往的扑克脸,仁村则是以轻松的笑容望着美羽。
他们真是好人。美羽这么想着。面对带来麻烦的自己,既没有说教也没抱怨。
「……对不起,尤其是对仁村哥,因为我的任性,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正因为这样,美羽决定坦率说出道歉的话语。
「唔~~还好啦~~美羽你也有很多烦恼,很不好受吧。情绪会爆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能够了解喔。」
仁村不带丝毫责备,甚至还自然袒护美羽的发言,令美羽感到更加罪恶。
「呵呵,怪不得仁村哥会有女人缘。」
「没有啦,就算你夸奖我,也不会有糖吃喔。我也只是稍微学学濑川而已。」
「舅舅?」
「是啊、是啊。只要想到濑川,就会觉得只是让美羽住个几天,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被濑川跟佐古学长迁怒,是会有些伤脑筋就是了。」
仁村能用开朗的笑容说出这些话,实在让美羽觉得佩服。
「嗯,美羽要比仁村辛苦多了。」
「莱香学姐,那样讲很过分耶。」
「……舅舅他……让自己那么辛苦吗?」
「是很辛苦。」
「就是说啊,他还只是大学生嘛。要当三个女儿的爸爸肯定很辛苦的。」
听两人这么说,让美羽咬紧嘴唇。
「可是,他是喜欢才这么做的。」
「没错、没错,所以美羽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喔,尽量让他辛苦就是了。因为对他本人来说,感受到的幸福要来得更大嘛,这是不会错的。」
「是大到连我也想那么做的幸福喔。」
「……是那样吗?」
莱香点头表示肯定。
「……我是知道姐姐跟我都很可爱啦。」
听美羽这么说,仁村放声笑了起来。
「美羽就是该这样嘛。清楚知道自己的可爱,然后适时的利用,巧妙地变换立场,然后努力帮忙笨拙的濑川跟小空才对啊。」
「我知道美羽一直都是很努力的。」
「仁村哥……莱香姐……」
「没问题的,大家都知道喔,知道美羽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
「才没有那种事。我一直都在使性子……只有我无法和那个人好好相处……」
「我无法体会美羽的难受,可是,美羽一直努力,却还是不知该怎么做的心情……我很能明白。」
「咦……!?」
「无法好好相处,是因为你把对方看得很重要;无法把心放开,是因为她是你母亲。不是吗?」
莱香用平淡语气说出的话语虽然抽象,却很接近美羽那混乱的心情、美羽那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感情,这也让美羽吃惊地回望莱香。
「无论是佑太还是小空,都是认真的好孩子。可是,你希望他们不是站在沙夏那里,而是站在你这边对吧?就算只是几万分之一的机率,也不想要增加自己离开小鸟游家的可能性。我想美羽你肯定是这么想的,我可以明白。」
莱香难得花这么长的时间说出这一段话,在最后,则是又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句:「因为和我很像。」
虽然美羽并不清楚那些话语的意思,却一针见血地洞穿那连美羽自己都无法整理的心情。
「莱、莱香姐……为什么你……?」
「佑理姐不在以后……让美羽过得很辛苦吧……尤其你又那么懂事。」
仁村只有和佑理见过一次面,但只要见过一面,就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坚强与开朗,以及压倒性的存在感。失去了那像太阳一样的人,不知是多么大的打击。
听到仁村提到佑理的名字,美羽的内心产生龟裂。
这个孩子即使失去了太阳,但还是努力为了家人试着发光。
为了大家展露明亮笑容的孩子,眼眶泛出了怎样都无法压抑的眼泪。
「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
「就算她说是我妈妈,我也不记得……我都不知道只有我不是爸爸的小孩……」
「嗯。」
「我不想那样……我不想跟姐姐及小雏分开!我也不要什么新妈妈!因为佑理姐就是我现在的妈妈嘛!舅舅就是我的爸爸嘛!」
美羽持续累积的情绪终于在这畤溃堤了。美羽缩起身子放声哭泣,并说出自己过去不想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跟佑理姐都不回来!要是有他们在,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那样我就不会伤害到真正的妈妈,也不用让舅舅那么辛苦了!!就算是现在,大家也都能过快乐的日子才对啊!呜、呜哇~~!」
过了半年……美羽才终于将这些话说出口,之所以不是对小空、也不是对佑太,而是在莱香跟仁村的面前说这些话,是因为要对佑太跟小空说出这些,实在太让美羽难受。美羽不希望自己的话语会伤害到他们。
莱香坐在美羽身边,将美羽搂到自己怀中,缓缓地轻抚她的头发。
泣不成声的美羽,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小学生。她还只是年幼的孩子。
那聪明、好强、体贴的小恶魔,正在莱香温柔的怀抱中放声哭泣。
「嗯,你忍耐很久、努力很久了,美羽是好孩子。」
「……美羽真的是个好孩子。濑川他真是幸福,让我有点嫉妒啊。美羽,你要不要当我的妹妹?我会对你很好喔。」
「……我还是好想要……可能的话,想三姐妹一起……」
听着莱香的不当发言,仁村也心有所感。
美羽现在正放声哭泣。仁村也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
我也希望将来有这样的女儿。只是到时候,如果听女儿说自己最喜欢的人就是爸爸,他大概就无法再调侃佑太慌乱的模样了。仁村不禁对未来的自己抱持这种想象。
到最后,就算借助莱香学姐的力量,似乎也没能成功说服美羽。
到了晚上,小空跟沙夏看见独自一人返家的我,露出难掩遗憾的表情,让我感到难过。
「美羽还是不愿回来吗……?」
「嗯……抱歉,小空。」
「别这么说,哥哥很努力了。对吧?沙夏姐。」
「嗯……我也非常感谢佑太。」
尽管这么说,沙夏的表情仍充满阴霾。
持续拒绝、不愿交谈的话,什么也无法解决。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更让人对现在的状况感到扼腕。既然这样,干脆强行让两人见面……
「沙夏小姐,如果方便的话……明天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说服美羽吗?」
沙夏先是想了一下,接着摇摇头。
「在美羽的心情平复之前,我还是在这里等她比较好。」
「可是,那样的话……」
「没关系,毕竟是我一直把她丢在这里的。现在要我稍微等她一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了沙夏这句话,我便明白了,沙夏应该不打算主动去找美羽吧。
她是打算等待美羽做好听自己说话的准备。
「美羽姐姐怎么了?」
小雏带着困惑的表情问道。
「呃……美羽她有些事要做。」
「小雏想见美羽姐姐……」
小雏看来颇为寂寞地小声咕哝。
看见小雏寂寞的模样,有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小雏的头。
「我也一样喔。」
沙夏这么说完,便紧紧抱住小雏。
之后又过了一天,美羽还是没有回小鸟游家。
现在就连要去见美羽都被拒绝了。就算我问仁村,他也是只能用「再等看看吧」作为回答。
想到我宝贝的小鸟游家二姐正慢慢亲近那个风流男子,就让我相当火大。我相信仁村不是个会玩弄小学生感情的男人,但是、但是……!
赢得美羽的信赖应该是我这个爸爸的工作,不该是仁村啊!我有股想如此大叫的冲动。
而且最重要的是,沙夏归国的预定日快到了。
相较于日渐焦虑的我们,等待美羽回来的沙夏态度却显得相当平静;甚至还让人觉得比先前更加开朗,可是我也明白,那是沙夏为了不让我们因为没能带美羽回来的事感到沮丧,对我们所表现的顾虑。
正因为我认为沙夏是个很体贴他人的人,所以更不愿意见到她就这么在没能与美羽有任何交集的状态下归国。但尽管我们如此焦虑……美羽的心情也不会改变。
就这样,沙夏必须离开日本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早上,沙夏已经完全做好归国的准备。但她整晚都没入睡,一直在等待美羽回来……可是没能如愿。她带着发红的眼睛,对我们露出微笑。
「小空、小雏、佑太、还有莱香,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虽然没见过面,但也请代我向浩一及俊太郎问好。」
这是沙夏对我们的告别。这天莱香学姐也来到小鸟游家,一起为沙夏送行。直到最后都在帮我们说服美羽的莱香学姐,也是来转达没能说服美羽的消息。
「沙夏姐,我会到机场送你的!」
「小雏也要去~~」
「那我带你们去吧。」
见小空率先说要到机场送行,小雏也跟着模仿,而莱香学姐也随即附和。
「谢谢你们,能在日本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
沙夏带着开心的笑容说完,然后转头对我说﹕
「佑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是什么事?只要是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做。」
没能带美羽回来的我,希望至少能尽这一点心意。
而我这样的想法即使没说出口,沙夏仍旧露出像是明白一切的微笑。
「那么,请你帮我告诉美羽……告诉她我永远都一样爱她,无论分开多远,你都是我的宝贝,我重要的女儿……」
一直面带笑容的沙夏,在开口说这些话的时候,才终于克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沙……!」
「麻烦你了,佑太。」
在我出声之前,沙夏就先转开身子。
「各位?I’ll be back!」
沙夏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背向所有人,提起事先摆在玄关的大量行李。沙夏不愿让他人看见自己哭泣的心情,从那美丽的背影已经说明一切。就这样,沙夏走出了小鸟游家的玄关。
有一小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人开口,只是呆站在玄关前。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小空颤抖的声音。
「哥、哥哥……!我还是觉得让沙夏姐这样回去是不行的!美羽没能回来,肯定让沙夏姐相当自责……最重要的是,没能见到美羽为自己送行,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佑太,我认为美羽也会很难过的。」
莱香学姐也附和小空的想法。而早在她们两人开口之前,我就有相同的想法。
要是让沙夏这样回国,所有人都会后悔的。
而其中最后悔的就是美羽。
「……我去接美羽。请你们先到机场送沙夏。我一定……会带美羽到机场去的!」
我话一说完,便立刻抓起钱包,接着用力打开先前沙夏才走过的大门冲到屋外。
从池袋的小鸟游家到位于八王子的仁村住处,我创下自己在这段路程移动时间的最快纪录。
出门时忘记穿上大衣的我,在寒风当中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外行走,原本应该会十分寒冷,但我并没有余力去在意那些。之后回想起来,当时我在路上似乎引起许多路人的注意,但这时我连那些事情都没能看进眼里。
就这样,总算来到公寓外头的我,立刻跑向原本是自己住处的公寓套房前。房门没有上锁的粗心,我之后可要严厉地警告仁村才行。
在被垂幕隔间的套房内,我看见一脸惊讶的仁村,还有像幼子般在看见我的瞬间脸上充满喜悦,但随即又尴尬低下头的美羽。看见美羽那样的表情,让我明白自己赶来这里的决定并没有错。
「美羽,沙夏她要搭今天白天的班机离开了。我们立刻到成田机场,现在还来得及。」
「唔……我、我不去,我还没承认那人是我的妈妈,为什么非要帮她送行不可。」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而且,沙夏是美羽的妈妈,这是不会变的。」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记忆,所以她不是我妈妈……只、只是我不认识的人!而且……她是要丢下我,回去自己国家的人吧?要是想要我原谅她的话,她就再来找我啊!她要再来几次都可以……」
这些全都不像是平常美羽会说的话。可是,我能明白美羽为什么会说这些。
美羽她——是在以非常笨拙的方式对沙夏撒娇。
由于她是三姐妹当中表现最成熟的人,因此很容易让人忘记她也是个才十岁的女孩。可是,美羽确实还「只有十岁」,她仍是个想对父母撒娇的年幼女孩。
虽然发现得很晚,但我现在也总算明白,为何美羽到目前为止会选择那种态度。
我想是因为体贴且善解人意的美羽,在母亲已经亡故的小空面前,还有在无法向佑理姐撒娇的小雏面前,无法只让自己一个人对自己的母亲撒娇。
虽然还是想撒娇的女孩,但却无法坦率地这么做。
加上长久以来被母亲丢下的心情。
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加上顾虑姐妹心情的结果,让美羽只能用那种拒绝沙夏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