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垃圾填埋场在瓢泼大雨中变成了一片泥泞的黑色沼泽。雨水冲刷着堆积如山的腐烂生活垃圾和破碎的电子元件,汇集成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湿垃圾发酵的酸腐味和塑料燃烧后的刺鼻焦糊气,混合着雨水的土腥,令人作呕。巨大的垃圾山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如同怪兽嶙峋的脊背。
陈小乐穿着厚厚的黄色雨衣,整个人裹得像只臃肿的企鹅,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水里。雨水顺着雨帽边缘哗哗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改装过的、形似大号吸尘器的玩意儿——主体是老K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强力车载吸尘器,前端被粗暴地焊接上了一个细密的金属网罩漏斗,网眼小得只能勉强塞进一根针尖。吸尘器发出沉闷的轰鸣,在雨声中顽强地工作着。
“这边!金元宝!这边有大的!”陈小乐对着脚边一个同样裹在迷你防水布兜里的金黄色身影喊道。金元宝被陈小乐用特制的宠物小背包背在胸前,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黑豆眼在雨幕中警惕地扫视。听到指令,它的小鼻子急促翕动,然后伸出小爪子,精准地指向一堆浸泡在污水里的、腐烂沙发垫和破布料的混合物。
陈小乐立刻将吸尘器的金属漏斗口怼了过去!
“嗡——!”
吸力陡然加大!只见破布堆表面一阵剧烈的蠕动!几十个针尖大小、深褐色的影子被强大的吸力瞬间抽离出来,如同微型炮弹般被吸进了漏斗后的透明收集罐里!它们在罐子里疯狂跳跃、碰撞,发出密集而细微的“啪啪”声!
跳蚤!而且是经过垃圾场恶劣环境筛选、活力异常旺盛的跳蚤!
“漂亮!”陈小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收集罐里密密麻麻、弹跳不休的小黑点,又恶心又兴奋,“K大爷说了,就这种垃圾场‘特供’的品种,生命力最顽强,个头小,弹跳力变态!钻个手环充电口缝儿跟玩儿似的!”
……
老K那个弥漫着机油、焊锡和方便面气味的“工作室”里。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铁皮屋顶,像在敲鼓。工作台上,明亮的台灯下,那个透明的跳蚤收集罐被小心地放置在一个特制的金属架上。罐子里的小黑点们还在不知疲倦地蹦跶。
老K戴着一个焊接用的放大目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手里捏着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镊子。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真空密封的小盒子里,用镊子尖粘起一粒比跳蚤本身更小的、几乎肉眼难辨的银色微粒。这微粒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看好了小子!”老K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防止跳蚤蹦脸上)瓮声瓮气地传来,带着一丝炫耀,“纳米级集成电路,老K手工蚀刻!核心是超微晶存储单元,存着一段能干扰手环基础电路谐振频率的破坏程序。外壳是生物相容惰性金属,涂了层特制胶——粘上就别想甩掉!”他用镊子尖极其精准地,将一粒银色微粒,轻轻点在一只被特殊冷气暂时冻结了动作的跳蚤背部中央。
那粒纳米芯片一接触跳蚤几丁质外壳,表面的特制胶瞬间固化,如同长在了上面!冷气效果解除,那只跳蚤茫然地蹦跶了一下,丝毫没察觉自己背上多了一座“微型核电站”。
“这芯片还有个妙用!”老K嘿嘿一笑,又用镊子蘸取了一丁点几乎透明的凝胶,点在芯片旁边,“高浓缩缓释镇静剂!一旦检测到芯片载体(也就是跳蚤)的生命体征消失——比如被拍扁了——凝胶外壳破裂,药剂瞬间挥发!足够放倒一头牛的量……浓缩在这么一丁点里!够劲吧?”
陈小乐看着老K像做微雕一样,一只接一只地给那些活力四射的跳蚤背上“种”上致命的银色“种子”,感觉后背凉飕飕的。“K大爷,您确定这玩意儿……只对手环有效?不会把人也给……” 他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动作。
“理论上只针对特定频率的微电流。”老K头也不抬,“只要别让它们蹦你眼睛里!不过……真蹦进去也别慌,赶紧抠出来,顶多晕俩钟头,死不了人!”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被蚊子叮了个包。
……
次日清晨。城市之光疗养院。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和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气息上,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怎么回事?!我的手环又没反应了!”
“我的也是!刚要给3号床大爷测体温,微笑支付死活启动不了!”
“后勤部吗?!赶紧派人来看看!b区的手环集体瘫痪了!”
“见鬼了!今天第几次了?!”
护士站乱成一团。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和护工们焦躁地拍打、摇晃着手腕上的“感恩手环”,屏幕上要么一片漆黑,要么闪烁着“Error 404 - 感恩连接丢失”的红色错误代码。几个脾气暴躁的男护工更是骂骂咧咧,对着手环又拍又打。
一个身材魁梧、负责看管“特殊观察区”的护工烦躁地抓了抓后颈,那里有点痒。他用力一拍!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只被拍扁的、深褐色的小虫子尸体,旁边还沾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银色碎屑。
“妈的!哪来的跳蚤!这破地方!”护工嫌恶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骂得更响了,“连虫子都跟老子作怪!”
监控室的值班员看着屏幕上各个区域不断弹出的“手环故障”警报,以及走廊里那些烦躁拍打手环、甚至互相抱怨的工作人员,眉头紧锁。他调取着后台数据,试图找出故障源头,但干扰信号杂乱无章,源头分散,如同系统内部突然爆发了一场微型的电子瘟疫。
就在这时——
监控画面中,通往特殊观察区的厚重合金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他浑身湿透,昂贵的深色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泥点和污渍。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右半边脸肌肉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嘴角被强行向下拉扯,形成一个痛苦而倔强的弧度,与左半边脸努力维持的冰冷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是秦瞳!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眼神里充满了血丝、混乱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目标极其明确,跌跌撞撞地冲过走廊,无视周围惊愕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手环故障警报,径直冲到刚才那个拍死跳蚤的魁梧护工面前!
“呃……秦先生?您这是……”魁梧护工被秦瞳此刻的模样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秦瞳猛地伸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了护工的脖子!强大的力量让护工瞬间窒息,脸涨得通红,双脚几乎离地!秦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急迫和神经质:
“d-12……原始脑波图谱……存储核心……钥匙……给我!立刻!否则……”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护工的皮肉,右脸的抽搐更加剧烈,朵朵的倔强表情在痛苦中扭曲变形。
护工被他掐得翻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手徒劳地拍打着秦瞳的手臂,根本说不出话。周围的护士和工作人员都吓傻了,尖叫着后退,没人敢上前。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只极其微小、深褐色的跳蚤,被秦瞳闯入时带起的风,或者被他自身剧烈动作的震动,从他那湿漉漉、沾满污物的西装衣领上弹了起来!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轨迹,精准地、如同被命运之手拨弄般,落在了秦瞳因激动而剧烈抖动的、沾着雨水的睫毛上!
跳蚤细小的口器本能地刺向那薄薄的眼睑皮肤!
就在这一刺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跳蚤背上那颗肉眼难辨的银色纳米芯片,在感知到宿主生命体征消失(被秦瞳眨眼时睫毛压碎?)的刹那,猛地破裂!里面那浓缩到极致的透明凝胶——超强效镇静剂——瞬间挥发!
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如同最致命的毒烟,在秦瞳眼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直接弥漫开来!被他剧烈呼吸的鼻腔瞬间吸入!
秦瞳掐着护工脖子的手猛地一僵!
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疯狂的眼睛,瞳孔瞬间放大!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眼前的世界瞬间旋转、模糊、崩塌!
“呃……”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意义不明的气音,掐着护工的手便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松开。
魁梧护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而秦瞳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砰!”
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就在他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刹那——
他那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沾满泥水的右手,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突兀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拇指和食指张开,其余三指蜷缩——一个标准的、带着点孩子气的“V”字胜利手势,直直地指向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这个手势,与监控录像里,朵朵在“微笑天使”宣传片拍摄间隙,偷偷对着镜头比划的、表达小小反抗的专属手势,一模一样!
监控室里,值班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倒在冰冷地砖上、昏迷不醒的身影,以及那只直指天花板、凝固在“V”字上的手。混乱的走廊里,警报声、咳嗽声、惊呼声混作一团,只有那只手,在混乱中显得如此突兀而诡异,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无声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