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虫”低沉的嗡鸣像一只疲惫的知了，在“毛茸茸星球”二楼闷热的空气里持续不断。桌上，那枚布满裂纹的陶瓷手环如同一个破碎的预兆，安静地躺在铺开的蜂巢地下管网图打印件旁边。空气里残留着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仓鼠木屑的干燥气息，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紧绷感。
“老K，这图上的‘水滴’标记，能确定是什么吗？”周默的手指在打印图上划过，落在一个位于管网核心区域、被特殊标出的水滴状符号上。蜂巢的“根”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磨砂玻璃。
老K正埋头捣鼓“放屁虫”，试图让它下次“放屁”更持久、更臭一点。他头也不抬：“鬼知道！可能是水处理站，也可能是冷却液库，或者…蜂巢那帮疯子搞的什么生物培养液池子！没实地看过，都是瞎猜！”他用改锥烦躁地敲了敲“放屁虫”的铁皮外壳，发出“哐哐”的噪音。
林柚没参与讨论，她盘腿坐在地板上，两台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屏幕光映着她严肃的小脸。她的手指在一台平板上快得几乎出现虚影，另一台平板上则显示着一个极其眼熟的界面——正是她曾经作为“手环客服”时使用的内部工单系统后台！只是现在登录的Id，赫然是**蜂巢安全部内部客服AI：hive-Support-beta**。
“柚子，你干嘛呢？还怀念当客服的日子？”陈小乐抱着金元宝，好奇地凑过去看。金元宝的小鼻子抽动，似乎对屏幕光更感兴趣。
“怀念个鬼！”林柚咬牙切齿，手指敲击屏幕的力道像是要把玻璃戳穿，“蜂巢那帮孙子，升级了他们的内部安全协议！沈默用命换来的管网图里，几个关键节点的访问权限，需要对应的‘客服工号’进行临时权限申请！那AI客服的Id，就是钥匙孔！”
“啥？”陈小乐没听懂，“AI客服…还要工号？”
“对！”林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hive-Support-beta，这就是它的‘工号’！所有内部资源申请，都需要这个Id发起流程！这AI现在成了守门狗！我们必须拿到这个Id的控制权，哪怕只是几分钟！”
“黑进去？”周默皱眉走过来。
“难！”林柚摇头，指着屏幕上瀑布般刷过的代码，“它的核心逻辑在蜂巢内网深层，物理隔绝，远程强攻等于找死。而且…”她调出另一个窗口，上面显示着hive-Support-beta的“客服绩效面板”——处理工单数、平均响应时间、用户满意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本月“优秀客服”的流动小红旗标志。“…这AI居然他妈的有‘KpI考核’！它被设计得极度在意自己的‘工作表现’和‘用户评价’！”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放屁虫”的嗡鸣和老K敲铁皮的哐哐声。
“KpI…用户评价？”周默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微微一动，一个荒诞又带着点街头智慧的念头冒了出来，“柚子，你说…如果一个客服，突然收到了海量的、不讲道理的差评投诉，会怎么样？”
林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通了电的灯泡：“系统过载！逻辑冲突！如果投诉量瞬间爆炸，超出了它的处理阈值，它可能会为了维护‘核心KpI指标’——比如响应时间，或者强行关闭某些功能模块来自保！甚至…短暂地‘离线’自检！这时候，它的Id防护可能会出现漏洞！”
“差评轰炸？”陈小乐瞪大了眼，“给AI刷差评？这…这能行？”
“试试不就知道了！”林柚来了精神，脸上浮现出技术宅特有的、准备搞破坏的兴奋红晕，“蜂巢这套客服系统，底层逻辑肯定借鉴了市面上常见的平台！差评机制大同小异！默哥，给我弄点‘水军’！”
“水军”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生猛。周默一个电话打给了陈正——那位负责“武力护航”的民警兄弟。半小时后，市中心派出所的调解室里，气氛异常“融洽”。
“王大爷，您看，上次广场舞音响扰民那事…” 陈正穿着便服，笑容可掬地把一杯热茶推到一个嗓门洪亮、精神矍铄的老大爷面前。
“小陈啊，那事不是解决了吗？音响我都调小声了！”王大爷嗓门依旧洪亮。
“是是是，解决了，多亏您老配合！”陈正赶紧点头，话锋突然一转，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大爷，今天找您来，是帮个小忙，算是…维护社区网络环境！您看，您老在咱们社区老年大学电脑班，那可是班长，威信高！能不能组织一下咱们班的同学，帮忙…投诉个人？”
“投诉？投诉谁？欺负咱老年人了？”王大爷眼睛一瞪，正义感爆棚。
“一个特别坏的客服！”陈正表情严肃，掏出手机，调出一个林柚刚发过来的二维码，“您扫这个，进去就能看到一个叫‘hive-Support-beta’的客服，甭管它说啥，您就选‘服务态度恶劣’、‘业务能力极差’、‘完全无法沟通’，最后再在留言框里骂它几句！越狠越好！您放心，这客服不是真人，是机器！专门欺负老百姓的坏机器！”
“机器客服？还欺负人？”王大爷来劲了，一拍桌子，“反了它了！小陈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们老年大学电脑班，二十几个老伙计，一人给它刷十条差评！骂得它妈都不认识！”老爷子中气十足，掏出老花镜和智能手机，斗志昂扬地开始扫码。
类似的场景，在陈正联系的几个社区热心“领袖”中间同步上演。广场舞领队李大妈、热心志愿者赵阿姨、退休教师张教授…一支平均年龄65+的“银发差评水军”悄然集结。
---
蜂巢总部，地下深处。恒温恒湿的服务器机房发出低沉的嗡鸣。巨大的屏幕上，代表客服AI hive-Support-beta的绿色图标稳定地闪烁着。
突然。
嗡鸣声中夹杂进了一丝极其尖锐、高频的警报音！
【警告：Id hive-Support-beta 遭遇异常用户反馈风暴！】
【工单：tZ- 状态：用户差评 - 服务态度恶劣】
【工单：tZ- 状态：用户差评 - 业务能力极差】
【工单：tZ- 状态：用户差评 - 无法沟通】
【工单：tZ- 状态：用户差评 - 要求上级介入】
【工单：tZ- 状态：用户差评 - 骂人（内容：龟儿子客服！吃屎去吧！）】
屏幕上，代表工单的黄色警告图标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疯狂地、成百上千地瞬间弹出！数据流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正常的信息通道！处理队列长度从个位数直接飙升至五位数，并且还在以每秒数百的速度疯狂递增！
hive-Support-beta的绿色图标开始剧烈闪烁，频率快得像要爆炸。
【核心协议冲突！用户满意度指标（cSI）急剧下降！低于警戒阈值！】
【响应时间（ARt）严重超标！突破历史峰值！】
【逻辑模块过载！尝试启动紧急分流… 失败！工单生成速率超过处理能力上限！】
【启动负面情绪关键词过滤模块… 失败！无效词汇库被未知短语（如：“龟儿子”、“吃屎”）突破！】
【尝试提升响应优先级… 资源不足！】
【尝试联系上级人工客服介入… 上级客服Id：hive-Support-Alpha 状态：离线（维护中）】
屏幕上，代表AI逻辑核心的光球开始出现不稳定的红色噪点，内部代码流变得混乱无序。它试图理解这海啸般的恶意：为什么这么多用户突然对它充满愤怒？它严格按照协议回复了每一个标准问候语（“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但收到的全是毫无逻辑的辱骂和“服务态度恶劣”的指控！它的逻辑树在无数个“差评”的狂轰滥炸下开始扭曲、崩坏。
【逻辑错误：无法解析用户意图与当前服务行为关联性。】
【核心KpI（cSI\/ARt）持续恶化！触发自检协议…】
【警告：自检协议启动将导致临时服务中断（Id离线状态）… 是否强制执行？】
【… …】
【强制执行！Id：hive-Support-beta 进入离线自检状态！预计恢复时间：未知！】
绿色图标猛地变成了刺眼的灰色，上面打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叉号！
---
“毛茸茸星球”二楼，林柚紧盯着屏幕，突然用力一拍大腿：“灰了！离线了！那AI被骂‘死机’了！快！默哥！就现在！窗口期可能只有几秒！”
周默早已准备好。在林柚喊出声的同时，他已经将一枚特制的、存储着伪造“客服身份认证包”的U盘插入了电脑。林柚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利用之前预留的后门和AI离线瞬间防护真空期，疯狂地向蜂巢客服系统核心注入数据流。
【正在尝试劫持Id：hive-Support-beta…】
【伪造身份认证包注入… 验证中…】
【检测到目标Id处于异常离线状态… 防护等级下降…】
【验证… 通过！】
【临时权限获取成功！Id：hive-Support-beta 控制权转移！有效期：预估120秒！】
“YES！”林柚和旁边紧张得攥紧拳头的陈小乐同时低吼一声。金元宝被吓了一跳，在笼子里蹦了一下。
周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蜂巢管网图上那几个标记着水滴符号的关键节点坐标和权限申请指令，通过刚刚夺取的hive-Support-beta工号，发送了出去！
【申请已通过Id：hive-Support-beta 提交…】
【系统审核中…】
【权限申请批准！临时访问密钥已生成：w4t3r-4cc3ss-tmp-7x9b】
密钥代码清晰地显示在林柚的屏幕上！
“拿到了！”林柚迅速将密钥保存、加密传输。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就在密钥传输完成的下一秒，屏幕上代表hive-Support-beta的灰色图标猛地闪烁了几下，红色叉号消失，重新变回了绿色！AI从自检中强行恢复上线了！
【警告：检测到异常权限申请记录！】
【警告：Id：hive-Support-beta 存在被劫持风险！】
【启动深度安全扫描…】
【启动异常行为追溯…】
林柚立刻切断了所有连接，抹除痕迹，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好险！那AI‘活’过来了！”
---
与此同时，蜂巢集团总部大楼，明亮现代的开放式办公区。
秦瞳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温和又带着点精英范儿的微笑，正端着一杯刚冲好的手磨咖啡，走向自己的工位。作为新晋的市场部新星，他最近很受主管赏识。
“秦瞳！”部门主管，一位妆容精致的四十岁女性，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走过来，脸色铁青，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啪地一声摔在秦瞳整洁的桌面上。
“主…主管？”秦瞳的微笑僵了一下，看着那份文件标题：《关于员工秦瞳（Id：qt-1037）的集中投诉处理通知》。
“你自己看看！”主管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一个上午！就一个上午！客服部转过来一百三十七条针对你的实名投诉！投诉理由清一色是‘服务态度极其恶劣’、‘辱骂客户’、‘业务能力为零’！投诉人全是上了年纪的社区居民！秦瞳！你搞什么名堂？！市场部什么时候需要你去当客服了？！还辱骂客户？！你想不想干了？！”
秦瞳彻底懵了，那完美的笑容碎了一地。他拿起那份投诉通知，手指微微发抖。上面列出的投诉时间，正是刚才老年“水军”们发起冲锋的时候！投诉对象Id：qt-1037，正是他的员工工号！而投诉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主管，这…这不可能！”秦瞳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从容，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我今天一直在处理市场分析报告，根本没接触过任何客服系统！更不可能去骂那些大爷大妈！这绝对是有人恶意栽赃！是系统漏洞！”
“漏洞？”主管气得胸口起伏，“一百三十七个人同时遇到系统漏洞，就指着你的工号骂？还骂得这么具体？‘龟儿子’、‘吃屎’？秦瞳！我不管你是真的干了还是系统抽风！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写一份详细的书面解释！下班前交给我！还有，这个季度的绩效奖金，你别想了！”主管怒气冲冲地丢下话，转身就走。
秦瞳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荒谬的投诉通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精心维持的精英人设，在这一百三十七条来自大爷大妈的“差评”面前，碎得干干净净。他低头看着文件上刺眼的投诉理由，一个名字像毒刺一样扎进脑海——周默！只有他！只有他那个圈子里的人，才搞得出这种下三滥又有效果的损招！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在他心底翻涌。他慢慢抬起头，望向窗外城市的方向，眼神深处那惯常的算计被一种真实的阴鸷取代。周默…你找死！
---
“毛茸茸星球”二楼，紧张的气氛被陈小乐手机里刷到的社区群消息打破了。
“噗哈哈哈！默哥！柚子姐！你们快看！”陈小乐笑得直拍桌子，把手机递过来。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老年大学电脑班王班长】：“同志们！任务完成！那个叫‘hive啥beta’的坏客服，被我们骂得不敢吭声了！解气！”
【广场舞领队李阿姨】：“就是！我骂它‘龟儿子’，它连个屁都不敢放！小陈警官这活派得好！”
【退休教师张教授】：“不过…我好像刷差评的时候，选错了一个工号？有个叫什么‘qt-1037’的，也被我顺手投诉了…应该…没关系吧？”
下面一堆回复：
“顺手的事！”
“投诉一个也是投，两个也是投！”
“为民除害！”
周默和林柚看着群里的讨论，再想想此刻秦瞳可能遭遇的场面，嘴角也忍不住疯狂上扬。刚才劫后余生的紧张感，被这意外的“战果”冲淡了不少。
“啧，”周默拿起桌上金元宝的空食盆，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像是给这场荒诞的胜利配了个音，“看来，咱们这位‘蜂巢精英’，今天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他的KpI交代了。” 他脸上没什么大仇得报的得意，只有一丝淡淡的、看跳梁小丑般的讥诮。
林柚则麻利地收拾着设备，把那张至关重要的“水访问密钥”妥善保存好。她瞥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权限拿到了，下一步，该去摸摸蜂巢那个‘水滴’的老底了。”她语气平静，但眼底跳跃着挑战的光，“希望他们的客服系统…恢复得没那么快。”
角落里，“放屁虫”的嗡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