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济世堂”那扇熟悉的木门,熟悉的药香混杂着微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记忆中人声鼎沸、爷爷坐堂问诊的热闹景象不同,此刻的药堂显得格外空旷清冷。唐振邦派来的经理人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柜台纤尘不染,药柜标签清晰,但那份独属于“家”的烟火气与爷爷坐镇时那份安定人心的力量,却淡了许多。
苏念的目光扫过冷清的堂屋,最终落在那尊端坐于神龛之上、面容古朴慈悲的神农像上。他放下简单的行李,走到神龛前,取了三支清香,在长明灯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虔诚的敬意。
他郑重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谢神农先祖庇佑,鬼节之时,助晚辈脱困。” 苏念低声祝祷,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夜百鬼退避、神威降临的景象。若非先祖显灵,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他又取了三支香,点燃,对着爷爷常坐的太师椅方向,深深一揖。
“爷爷,我回来了。”
香火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带着无声的思念与沉重的责任。爷爷临终前关于“渡魂医十八死劫”的预言,如同无形的巨石,随着他踏入这熟悉的地方,越发清晰地压在他的心头。钟浩然不在身边,这份预感带来的孤寂感更甚。
“呼噜…呼噜噜…”
一阵震天响的呼噜声打破了堂屋的寂静。苏念循声望去,只见那张爷爷的太师椅上,邋遢道士四仰八叉地躺着,道袍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汗衫,头发胡子乱糟糟地糊了一脸。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毛茸茸的活物——一只极其漂亮、毛色蓬松如云的布偶猫。猫咪通体雪白,唯有耳朵、尾巴和面罩是浅咖啡色,一双如同蓝宝石般清澈的大眼睛半眯着,正随着道士的呼噜声一起一伏地打着小呼噜。
最奇特的对比是,道士本人邋遢得仿佛刚从泥地里滚过,而他怀里的布偶猫却干净得纤尘不染,毛发顺滑光亮,在透过窗棂的冬日阳光下,仿佛自带柔光滤镜。
似乎是感应到苏念的目光,也可能是被香火气息惊扰,布偶猫先醒了。它慵懒地睁开蓝宝石般的眼睛,看到苏念,轻轻“喵”了一声,声音又软又糯。它似乎对身下这个“人肉垫子”颇为嫌弃,灵巧地从道士敞开的道袍里钻了出来,轻盈地跳下太师椅,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苏念脚边,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啧,小没良心的…” 太师椅上的呼噜声停了,邋遢道士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嘴里嘟囔着。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这才把目光投向苏念,脸上立刻堆起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
“哟,小苏念回来啦?啧啧,大学生活滋润啊,瞧着气色不错。” 他目光在苏念脸上溜了一圈,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八卦意味,“怎么样?跟隔壁林家那小丫头…嗯?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嘿嘿…那个…实质性的进展啊?” 他挤眉弄眼,两根手指猥琐地比划了一下,“那丫头身上的魂魄之伤,加上悬壶一脉的淬厄星力,若是能找到合适的道侣‘双修’,不说那灵魂之伤就是进境可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啊!林丫头那体质…啧啧,可是绝佳的‘炉鼎’…哦不,道侣人选!考虑考虑?”
苏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他弯腰把蹭着他腿的布偶猫抱了起来。小家伙入手沉甸甸的,毛发柔软得像上好的云朵,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草木清香,和道士身上那股子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劣质烟草味的“复杂气息”截然不同。
“哪来的猫?”苏念一边撸着猫,一边问道,手指陷入那丰厚柔软的毛发里,感觉心情都舒缓了不少。猫咪舒服地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蓝眼睛信任地看着他。
“路上捡的。”邋遢道士打了个哈欠,随口搪塞,“看它可怜巴巴的,就拎回来了。这小东西嘴刁得很,非新鲜小鱼干不吃,麻烦死了。” 他嘴上抱怨着,眼神瞟向苏念怀里那团雪白时,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似乎并非全然如他所说。
苏念看着怀里温顺漂亮的小家伙,又看看邋遢道士那副尊容,实在难以想象这俩是怎么“和平共处”的。他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看你胖乎乎的,跟个球似的,又这么白…以后就叫你‘布欧’吧!”
“喵?” 布偶猫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懵懂,但很快又舒服地眯起眼,接受了新名字,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苏念的手指。
“布欧?魔人布欧?”邋遢道士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行行行,你爱叫啥叫啥,反正它现在跟你亲,正好省得烦我。”
逗弄了几句猫,邋遢道士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敛去。他坐直了身体,虽然姿势依旧不怎么端正,但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看着苏念:“小子,别光顾着撸猫谈恋爱。正事…你爷爷临走前跟你说的那事,心里有数没?”
堂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几分。苏念撸猫的手微微一顿,布欧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安静地趴在他怀里。
“嗯。”苏念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沉沉,“十八死劫…应该就在这个寒假了。” 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冬日清晨的寒雾,正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将他包裹。钟浩然的离开,更放大了这种孤立感。
邋遢道士点了点头,脸上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避是避不开的。你爷爷当年费尽心机为你改命,也只是将这劫数延后、分化,却无法根除。该来的,总会来。”
他顿了顿,看着苏念:“光靠你自己硬扛,悬。淬厄星力虽能化解灾厄,但这死劫乃命数所定,凶险异常。贫道…咳,老子我虽然本事不小,但在推演命数、窥探天机这块,终究不是最顶尖的。”
苏念看向他,等待下文。
“过两天,”邋遢道士搓了搓下巴上乱糟糟的胡子,“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命字脉’当代的掌陀人。”邋遢道士吐出几个字,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一个…很特别的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岁上下,但论及推演命理、勘破劫数,玄门之中,能胜过他的恐怕屈指可数。”
“命字脉?”苏念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玄门流派众多,各有侧重,这“命字脉”显然是以推演命理为专精的隐世流派。
“嗯,一群神神叨叨、整天跟天机打交道的家伙。”邋遢道士撇撇嘴,似乎对这群人观感复杂,“不过,本事是实打实的。找他看看,或许能给你指条明路,至少能让你知道这死劫大概会以何种形式、在何时何地降临,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
他瞥了一眼苏念怀里的布欧,又恢复了那副调侃的语气:“啧,去见高人,你小子可别光惦记着谈恋爱。跟你那小女朋友说一声,就说…嗯…” 他眼珠一转,坏笑道,“就说你要跟贫道我出门‘双修’两天,让她别太想!”
“滚!”苏念没好气地把手边一个空的药匣子丢了过去。邋遢道士怪笑着轻松躲开。
“说正经的,”苏念正色道,“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等我跟那边联系好。”邋遢道士摆摆手,“你准备一下。至于林丫头那边…” 他促狭地眨眨眼,“你自己看着编个理由吧。放心,贫道虽然‘看家’,但嘴巴严得很,不会乱说的。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回来要是带点林家丫头做的小点心,贫道还是很乐意帮你打掩护的!”
苏念懒得理他,抱着温顺的布欧,感受着怀里毛茸茸的温暖,目光却投向了济世堂门外清冷的街道。寒假才刚刚开始,平静的表象之下,关乎生死的暗流已然涌动。去见那位神秘的“命字脉”掌陀人,或许就是揭开这死劫面纱的第一步。而钟浩然那边带着毫不知情的刘雯,他们的返乡之路,似乎也并非一帆风顺。命运的齿轮,正带着令人心悸的轰鸣声,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