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碾过宫门槛的瞬间,苏锦言腕间一烫。
那枚微型药鼎在袖中剧烈震颤,裂纹处渗出极淡的血光,像被火舌舔过的朱砂。
她垂眸盯着绣鞋尖的金线,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母亲遗物在示警,毒源就在附近。
“苏姑娘当心。”引路太监的公鸭嗓从前方飘来,“这青石板年久,边沿磕脚得很。”
苏锦言睫毛微颤。
她记得前世入宫时,这太监是太后身边的李福,如今却改了主子?
方才传旨时他靴底沾着御花园青苔,此刻说话尾音又带了三分讨好——分明是新投了别的主子。
她扶着轿帘的手松了松,脚尖轻轻勾住青石板凸起的棱角。
“呀!”
娇软的惊呼混着布料摩擦声。
苏锦言整个人向前栽去,腕间药鼎撞在轿壁上,痛得她掌心沁汗。
引路太监慌忙转身来扶,却见她已撑着廊柱站稳,鬓边珠钗歪了半支,裙角沾了块泥印。
“奴、奴才该死!”太监额头冒汗,弯腰要替她掸裙角。
苏锦言后退半步避开,袖中一枚羊脂玉珠顺着指缝滑落,骨碌碌滚进廊下排水暗沟。
她望着太监涨红的脸,眼底掠过冷光——这玉珠里掺了她新制的定位香粉,就算埋在三尺地下,灵枢堂的主鼎也能寻到轨迹。
“无妨。”她垂下眼睫,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是我走得急了。”
太监抹了把汗,引着她继续往内廷走。
苏锦言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前世她也是这样被哄着入宫,说是给宠妃调理身子,结果在御药房里被灌了哑药,连母亲的医经残篇都被搜走。
如今重来,她不会再做任人拿捏的羔羊。
宫墙之外,玄色大氅被风卷起猎猎声响。
萧无衍立在角楼阴影里,指尖反复摩挲腰间虎符,青铜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周捕头的密报可属实?”他声音像浸了霜的剑刃。
“回王爷,”暗卫单膝跪地,“药王庙地宫昨夜寅时三刻运入三十名孩童,皆用黑布蒙头。
白袍祭司已开始绘制’九转归元图‘,那图......“他喉结滚动,”与二十年前血洗漠北的邪阵如出一辙。“
萧无衍瞳孔微缩。
漠北之战他亲自领兵,见过那邪阵的惨状——孩童的血被抽干注入阵眼,活人变成行尸走肉。
更让他寒心的是,密报里还提到铁面人最后现身在御膳房附近。
铁面人是药奴子的首领,专替权贵做见不得光的事......
“封锁四门。”他突然扬声,虎符在掌心攥出青痕,“禁军即刻换防,任何人不得进出。”
“王爷,若三日后苏掌令未出宫......”暗卫欲言又止。
“以‘清君侧’为由,破庙开坛。”萧无衍望着朱红宫墙,玄铁剑在腰间嗡鸣,“本宫要让所有动她的人,血债血偿。”
灵枢堂内,小竹赤着脚踩在沙盘上。
细沙从脚趾缝里漏下,她闭着眼,额角渗出细汗——这是感知型学徒的秘术,借沙粒震动捕捉十里外的异动。
“咚......咚......”
她突然睁眼,瞳孔里映着沙盘上细密的波纹。
东城方向的震动频率变了,比昨日快了半拍。
小竹抓起案头红袖画的药王庙草图,指尖在“地下熔炉”标记处重重一点——每次震动间隔,恰好对应《青囊残篇》里记载的“毒脉搏动周期”。
“阿梅!”她扯过案上信笺,笔走龙蛇写了三行暗语,“把这个裹在炭块里,扮成卖炭童送去惠民医署。”她从衣襟里摸出一片沾着淡青色药汁的树叶,“夹在里面,这是与周捕头约定的‘祭坛已启’信号。”
阿梅接过包裹时,触到小竹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望着师父留下的“民瘼录”,又看小竹泛红的眼眶,突然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宫城最深处,净室檀香缭绕。
太后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半包熏香残屑。
她凑到鼻端轻嗅,原本混沌的眼神突然清明如镜。
“这不是檀香......”她声音发颤,“是‘醒神引’的变方!”
老宫女端茶的手一抖,茶盏磕在案上。
太后却似未觉,记忆如潮水倒灌——二十年前先帝暴毙前夜,有个穿墨绿宫装的女子捧着香炉来,说是能助帝王安眠。
当时她正有孕在身,是林侧妃(苏锦言生母)闻出香中蹊跷,连夜请太医院查验,才发现里面掺了慢性毒。
后来那女子投井,此事便不了了之......
“传我的心腹。”太后突然坐直,指节捏得泛白,“取我的私印。”
老宫女惊觉她鬓角已全白,慌忙取来印盒。
太后提笔写了道手谕,墨迹未干便塞进信封:“悄悄送出宫,召苏氏入内苑问药。”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不是为养生......是为救命。”
暮色漫进宫墙时,苏锦言被引入偏殿候召。
殿内烛火摇曳,照得她身影在墙上晃成一片。
她刚要坐下,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铃响——三短两长,像雨打芭蕉。
是萧无衍特制的银丝铃!
苏锦言指尖微颤,装作整理药箱,从夹层摸出枚微型铜镜。
她对着月光调整角度,墙上立即映出三短两长的光斑——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檐角黑影一闪而逝。
她垂眸,将一丸暗红色药丸轻轻放进托盘。
定魂丹,用百年人参和雪山顶上的冰蚕炼制,能护住心脉不受邪毒侵蚀。
前世她就是中了类似的毒,才被人逼得撞柱而亡......
“苏姑娘。”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召您去内苑。”
苏锦言应了声,指尖摩挲着药箱边缘的暗扣。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你们要我演一场驯服的好医女......那我就演给你们看,怎么用一根针,撬动整个王朝的命门。”
她提起药箱向外走,烛火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转过回廊时,穿堂风掀起门帘,她隐约看见内苑方向有个身影倚在廊柱上——身形微颤,右手垂着像截枯枝,连衣摆都被夜露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