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檐角霜雪簌簌滑落,砸在青石阶上碎成冰晶。
苏锦言站在药房偏院的回廊尽头,指尖轻抚过墙边一株枯槁的紫苏草——那是她昨日亲手种下的,根下埋着半片残页,墨迹未干。
她没等多久。
夜风穿堂,枯叶翻卷,一道鬼祟身影贴着墙根潜入院中。
是春杏,手中攥着火折子,眼神慌乱如被逼至绝境的鼠。
“找到了!”她低声惊呼,扑向墙角那处松动的砖缝,手指刚触到藏匿的《本草辑要》残页,身后便响起一道清冷如霜的声音:
“你在找这个?”
春杏浑身一僵,回头看见苏锦言立在月光下,素衣如雪,眸光却寒似刃。
“姑娘……奴婢只是……”她语无伦次,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熄了。
苏锦言缓步走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正是那残页的副本,上面“乌头换方”四字赫然在目,墨迹与原页一致,却多了几行批注:“主药替用剧毒之物,日久损心脉,致幻发狂,状若心疾。”
“你可知这方子是谁改的?”她声音很轻,像在问一朵花为何凋零。
春杏哆嗦着摇头,眼泪滚落:“奴婢不知!夫人只让我来取东西……她说……若不烧掉,就送我娘去官牙子那儿卖了!”
“所以你就来烧我的命?”苏锦言冷笑,目光如针扎进她心底,“我母亲当年就是被这味‘养心丸’一点一点毒死的。她临死前,手攥着这本残页,嘴里还在念‘乌头……不可入心经’……可没人听。”
她顿了顿,语气忽转平静:“林氏以为,毁了这页纸,就能抹去一切?她错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是知道你中了毒,却还笑着给你端药的人。”
春杏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苏锦言俯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她颤抖的手心。
“拿去。”
春杏惊恐抬头。
“告诉林氏,这是新配的‘安神散’,纯良无害,专治夜不能寐。让她每日辰时服下一钱,连服半月,必能睡个安稳觉。”
春杏迟疑接过。
“记住,”苏锦言逼近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清,“若她敢停药,或是查出什么——我就把‘乌头换方’的始末写成话本,让说书先生在京城八大茶楼连讲三天。标题我都想好了——《贤母毒杀庶媳记》。”
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无半分温度:“你说,那些称她‘德冠苏府’的宾客,还会不会上门吃她的茶?”
春杏脸色惨白,连连磕头:“奴婢一定照办!一定!”
“滚吧。”苏锦言拂袖转身,不再看她一眼。
风起,残叶纷飞。
她缓步走入药房深处,点燃一盏孤灯。
灯下,一本泛黄的《本草辑要》静静摊开,旁边是她昨夜誊抄的另一份副本——已通过赵掌柜之手,悄然送入太医院监察司。
她不是为了伸冤。
她是故意的。
她要的就是监察司介入,要的就是林氏惊慌失措、急于灭证。
唯有如此,这个伪善的女人,才会露出她藏在温婉笑容下的毒牙。
而一旦她动手,便是自投罗网。
苏锦言指尖轻点药柜,低声自语:“前世你毁我母女,用的是慢性毒;今生我毁你,便用更慢的法子——让你亲手把自己逼疯。”
她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灰白色药丸,轻轻碾碎,投入新制的药粉中。
“静神散提纯版,无色无味,初服安神,三日后潜入心脉,七日扰神,半月后……记忆错乱,言语颠倒,却外表如常。太医诊不出,药石治不了。”
她吹熄灯焰,屋内陷入黑暗。
唯有她眼底,燃着幽幽冷火。
这一夜,苏府上下看似平静,可药房失窃的风声,却如蛛丝般悄悄蔓延。
林氏房中,烛火通明至五更,两名心腹婆子连夜翻查账册,焚烧文书,火盆里灰烬纷飞,如同她日渐失控的心绪。
而城西仁济堂,赵掌柜在密室中拆开蜡封小筒,看着纸条上那行小字,额头冷汗涔涔。
“周大夫……竟敢篡改药方?还牵扯宫中旧案?”
他颤抖着手,将纸条投入油灯。
火光一闪,映出他眼中挣扎与恐惧。
三日后清晨,苏锦言正在院中晾晒新采的灵芝,忽觉袖中一沉。
低头一看,一枚极小的铁牌悄然滑入袖袋——冰冷、无字,却带着边关铁血特有的粗粝质感。
她不动声色收手,指尖摩挲着铁牌边缘,眸光微闪。
这是萧无衍的暗卫信物。
她缓缓抬头,望向府外远处的朱雀街。
风卷残云,晨雾未散。
可她知道,有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而风暴,才刚刚掀开第一道裂口。第14章 风起疫区
夜风穿窗,吹得案上烛火摇曳不定,映在苏锦言眼中,像一簇将燃未燃的野火。
她指尖仍压着那张密笺,纸面早已被掌心的温度烘得微温,可字里行间的寒意却顺着血脉一路攀上脊椎——“周大夫已于昨夜暴毙,死因‘心疾突发’,尸身已被火化。”
心疾突发?
她冷笑出声,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像是看透了一场拙劣的戏。
周大夫是当年替母亲调配“养心丸”的主药官,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太医院编外医士,却是唯一能证明那方子被动过手脚的活口。
如今人刚被惊动,便匆匆暴毙、火化灭迹,连验尸的机会都不留,何其利落?
这不是林氏能做到的。
一个深宅妇人,再狠毒,也动不了宫中旧人,更不敢轻易染指太医院的档案与命案。
能一夜之间抹去一个人的存在,背后必有更大的手在操控——而那只手,显然不愿让十年前那场“贤妻良母毒杀庶媳”的旧事重见天日。
“好一招斩草除根。”她低声喃语,指尖轻轻摩挲密笺边缘,眸光渐冷,“可惜……你们忘了,我母亲留下的,不止一本残经。”
她起身走到墙角暗格前,取出一只漆黑木匣,打开后,是一卷泛黄的绢书——正是《本草辑要》最后一页,边角焦灼,似曾遭火焚。
可上面一行小字,却清晰如新:
“癸未年三月,周某取走原方……疑有人授意。”
授意。
这两个字如针,刺进她心底。
母亲临终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写下这句批注,不是怀疑林氏,而是怀疑——有人借林氏之手,借苏府内斗之局,行一场更大的毒计。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年母亲并非单纯因庶女身份被欺辱致死,而是因为她发现了某种禁忌的配方流转,触及了不该触碰的利益链。
所以,她的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谋杀,而苏府,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萧无衍……”她低念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你查的是疫病之毒,我挖的是十年毒根。你搅浑水是为了逼奸佞现身,可你知道吗?你踩中的,是我母亲用命铺下的线索。”
她不再犹豫,转身唤来小蝉。
“去城南贫巷,查最近半月可有外乡大夫出入疫区,尤其留意是否有人以善堂名义分发‘避瘟散’。若有,记下模样、衣着、口音,哪怕是一片药渣,也要带回给我。”
小蝉重重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两日后,傍晚时分。
药房门扉轻响,赵掌柜裹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脸色苍白如纸,手中紧攥一个油纸包。
“出事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颤抖,“城南已有七人服了善堂分发的‘避瘟散’后昏迷不醒!症状……和当年老夫人一模一样!心脉滞涩,神志昏沉,夜里说胡话,白日又似无恙……”
苏锦言瞳孔骤缩。
一样的症状,一样的手法,连伪装都如出一辙。
这不是巧合,是挑衅,是试探——有人在重现当年的毒案,甚至,是在用活人做试验!
她一把抓过油纸包,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块褐色药饼,散发着淡淡的乌头腥气。
她指尖蘸水,在药粉上轻轻一抹,再凑近鼻尖一嗅,眉头猛地一拧。
“乌头未炼净,毒性偏烈,但配了茯苓、远志,显然是为了掩其味、缓其发……”她冷笑,“好手段。表面救人,实则投毒,等病人彻底崩溃,谁还会想到是这‘救命药’作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姑娘!不好了!萧使者……萧使者今日亲赴城南疫区,在万人面前拆开那‘避瘟散’,当众宣布此毒与苏府早年所用‘养心丸’同源!还说……还说要彻查配方流向,追责到底!”
屋内一片死寂。
赵掌柜脸色煞白:“他……他怎敢提苏府?这岂不是把火烧到您头上?!”
苏锦言却缓缓闭上了眼。
片刻后,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波澜,只剩冰冷的算计。
他是故意的。
萧无衍不是莽夫,更非不知轻重之人。
他明知“养心丸”牵涉苏府隐秘,却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名,就是要让幕后之人慌乱,要让他们以为——苏家已经开始反扑,必须尽快灭口、灭证!
他在逼他们出手。
可他不知道,这场局,早在她重生那一刻,就已经布下。
她缓缓起身,走到灯下,取出母亲遗书末页,指尖缓缓划过“授意”二字,最终停驻不动。
“你以为你在查疫病,其实你踏进了一张十年前就织好的网。”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而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两辈子。”
更深人静,万籁俱寂。
她独自坐在药房中央,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黑暗中,她取出一只青瓷瓶,倒出几粒灰白药丸,轻轻碾碎,混入新制的“安神散”中。
“林氏,你每晚服用的这味药,已不再是威胁,而是饵。”她唇角微扬,“只要你继续喝,不出半月,你就会开始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你做过什么……甚至,会当众说出那些你拼命想藏的秘密。”
她将药瓶重新封好,递给小蝉:“明日一早,照常送去嫡母院中,就说——女儿孝心,愿母亲夜夜安眠。”
小蝉领命而去。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
苏府上下悄然流传一则消息——
庶女苏锦言昨夜突感寒热,高烧不退,已昏迷三日,汤水难进。
太医诊脉后摇头叹息:此症来势凶猛,恐难熬过七日……
消息传到嫡姐苏婉柔耳中时,她正对镜描眉,闻言手下一顿,唇角却缓缓扬起,笑意如春花绽放,眼底却冷得如同深渊。
“终于……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