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将武器上膛，如同潜入巨兽尸骸的蚂蚁，小心翼翼地摸进了那幽深黑暗的地下入口。
预想中的抵抗并未出现。迎接他们的，是一片超越了想象极限的、如同地狱屠宰场般的景象！
巨大的爆炸深坑如同被陨石撞击，撕裂了基地坚固的结构。
残肢断臂和融化的金属零件如同垃圾般混合着冻硬的血冰，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地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与焦糊混合的恶臭。
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非人力所能造成的撕裂痕迹和焦黑的灼烧印记，仿佛被远古巨兽的利爪和吐息蹂躏过。
饶是伊万这种在车臣绞肉机里爬出来的老兵，看到这人间炼狱的景象，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扶住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秦轶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唯有顾北！
他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像着了魔一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异样光芒！他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血腥泥泞，甚至跪倒在那些冻结的残肢旁，不顾污秽，伸出手指仔细地触摸、端详着断口处的痕迹，仿佛在解读某种神秘的符文！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嘶哑、疯狂、却又带着巨大解脱和兴奋的大笑从顾北喉咙里爆发出来，在死寂的基地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这笑声让秦轶和伊万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们强忍着不适，在巨大的废墟中仔细搜寻，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除了死亡和毁灭，一无所获。路栀和方刚，仿佛人间蒸发。
秦轶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水浇头。就在他几乎要崩溃时，目光扫过深坑边缘一处被爆炸掀起的积雪——几截被踩断的枯枝，凌乱的脚印和一片早已冻成深褐色的干涸血迹......还有，许多被新雪浅浅覆盖、却依旧能辨认出的...清晰的狗爪印！
「跟我走！」顾北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兴奋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信心！他率先朝着爪印延伸的方向冲去。
然而！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死亡蜂群般的低空嗡鸣声骤然从头顶传来！黑压压的一片自杀式无人机集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撕裂风雪，朝着暴露在废墟之上的三人猛扑下来！机腹下挂载的微型炸弹闪烁着致命的红光！
伊万抬头看着那遮蔽了诡异极光的、令人绝望的无人机乌云，脑子里瞬间闪过路栀将符纸塞给他时的话：「雷雨天，使劲抛向天空！」
现在不是雷雨天！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赌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伊万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猛地从贴身内袋掏出那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符纸，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将它掷向那片死亡乌云的中心！
奇迹发生了！
符纸脱手的瞬间，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骤然风起云涌！浓密的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凭空汇聚、翻滚，瞬间吞噬了绚丽的极光！
「咔嚓——！！！」
一道水桶般粗细、刺目欲盲的惨白闪电，如同天神震怒的鞭挞，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冲在最前的一架无人机！
轰隆！
那架无人机瞬间化为火球！但这仅仅是开始！狂暴的电流如同贪婪的银蛇，顺着无人机集群紧密的队形和电磁信号，疯狂跳跃、串联！
轰！轰！轰！轰！轰！
连锁殉爆！一架接一架的无人机在空中化作了绚烂而致命的火球！数百个爆炸点瞬间连成一片！携带的炸弹被提前引爆，在低空形成了一片覆盖范围惊人的、不断膨胀的烈焰与破片风暴！如同在空中绽放了一朵巨大无比的、由死亡构成的「烟花云」！
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将地面的积雪狠狠掀起！
伊万呆立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下巴都快掉到雪地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cyka 6лrдь!（狗娘养的！）这他妈的还不是雷雨天？！等找到那小姑娘……老子不要钱！得让她给我画一沓！不！一箱！！」
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只剩下漫天飘落的、带着焦糊味的灰烬和融化的金属雨滴。死亡乌云，竟被一张小小的符纸，以如此戏剧性而暴烈的方式，彻底驱散！
————
塔皮奥从清早便满心疑惑。傍晚，喂过食后，他蹲在「小政委」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小政委」从清晨起就狂躁地吠叫，急切的呜咽引得整个犬队也跟着哀嚎。塔皮奥束手无策，只得解开它的束缚。
哪成想，「小政委」竟如离弦之箭般，径直朝着军事缓冲区冲去！塔皮奥不敢踏入禁区，情急之下，只得放开其他的雪橇犬。十几条雪橇犬紧随「小政委」，一同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六七个小时过去，仍不见踪影。塔皮奥在禁区边缘焦灼地徘徊，就在他经历一番激烈挣扎，终于下定决心抬脚迈入禁区时——远处蓦地传来一声熟悉的犬吠！回来了！
「小政委」冲在最前方引路，塔皮奥隐约看到它身后，还跟着数道模糊的身影。
终于，科学家们看到了远处的微光。他们……他们终于从地狱般的深渊爬出来了！
醒来时，惊魂未定的他们根本不敢细看地下基地的惨状，目光只落在正费力包扎伤口的方刚，以及靠坐在他身旁、昏迷不醒的女孩身上。
基地被炸开巨大的豁口，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灌入。科学家们瑟缩着挤成一团。一位名叫斯蒂芬的物理学家认出了那个女孩——他在核子研究中心见过她，那个光芒万丈的小天才。顾不得多想，他挣扎起身，快步走到方刚身边帮忙包扎。
「我们……现在怎么出去？」他望向豁口外茫茫的禁区，声音透着绝望——深知这里是军事缓冲区，靠他们自己绝无可能走出去，更不会有人冒险来营救。
方刚环顾了一圈惊魂未定的科学家，又低头看了看气息微弱的路栀。一时之间……他也茫然无措。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了众人。
突然，一声清晰的狗叫打破了沉寂，惊醒了缩在一起的科学家们！他们茫然抬头，望向声音来源——只见「小政委」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豁口边缘！它毫不犹豫地俯冲而下，掠过呆滞的人群，直奔路栀而去！
「小政委」扑到路栀身边，焦急地哼唧着，疯狂舔舐她苍白冰冷的脸颊。随后赶到的雪橇犬们也迅速围拢过来，用温热的身体紧紧贴住她，筑起一道生命的围墙。
终于，在「小政委」锲而不舍的舔舐和哼唧声中，路栀有了反应。
「好吵……」沙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她喉间挤出。「小政委」仿佛听懂了，用爪子轻轻抓挠她的衣襟。
「好久不见……『小政委』。」路栀费力地撑开眼帘，竟在一只雪橇犬湿漉漉的眸子里，读出了深切的焦虑。
斯蒂芬和方刚连忙上前，急切地说明了眼下的绝境。
「没事……」路栀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她放松地看着这群忠诚的伙伴，「有它们在，我们一定能……出去。」
众人互相搀扶着站起。雪橇犬们如同最可靠的小小保镖，灵敏地嗅探着，带领他们一路弯弯绕绕，巧妙地避开了深埋在废墟与雪地中的炸弹与陷阱，向着远处那回响着钟声的地方跋涉。
恍惚间，谁都没注意到，废墟深处，蝰蛇连同那件未完成的「星髓装甲」，已然消失无踪。
————
塔皮奥看着这阵仗，赶紧请来了牧师和镇长。万幸的是，科学家们大多只是惊吓过度，并无皮肉伤。
「小政委」却一口咬住塔皮奥的裤脚，死命地往后拖拽。塔皮奥被它拽着走近，这才看清雪橇犬们簇拥着的人影——是她！
他赶忙抱起路栀，示意方刚跟上，快步走向自己的小屋。「小政委」紧随其后，一路不满地吠叫着，仿佛在斥责他「怎么才看到！」。
塔皮奥小心翼翼地将路栀安置在铺着厚实貔裘的床上，又用毛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他塞了一杯烈酒到方刚手里，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柴火，看着火焰熊熊燃起，才匆忙出门去请医生。
————
当秦轶三人踏着千湖境边境的晨雾匆忙赶到时，教堂里灯火通明。然而顾北却二话不说，径直冲向教堂后院那座熟悉的红松木猎人小屋——空气中熟悉的杜松子香气，还有那熟悉的宽厚背影。
「塔皮奥！」
塔皮奥正抱着一捆柴火从屋后转出来，闻声转身，便看到顾北朝他冲来。
「你们终于来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
顾北一把推开屋门，炉火的光晕中，秦轶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蜷缩在貔裘上的身影——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颤抖着伸出手：「栀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旁的方刚下意识就要拔枪。枪械的金属摩擦声让秦轶猛地回神，方刚看清来人，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低声道：「她刚睡下......」
顾北也轻手轻脚地跟进，蹲下检查方刚的伤势，发现已经处理妥当了。
路栀实在太疲惫了，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翻腾。忽然，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与记忆中完美重合的脸庞。巨大的酸楚瞬间涌上鼻尖，她眼眶一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好久不见......秦先生......」
话音未落，强烈的困意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再次陷入昏睡，那声呼唤仿佛只是虚弱的梦呓。
然而，这声微弱的「秦先生」，却如同最精准的密钥，瞬间击穿了秦轶心中最坚硬的冰层！
「轰！」
秦轶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的悲壮、所有关于她可能遗忘的恐惧……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她记得！她叫我秦先生！」这个念头在他混乱的思维中疯狂尖啸，瞬间淹没了炉火的噼啪、他自己的心跳，甚至方刚的低语。
在赶来的路上，甚至在冲进小屋看到她安然躺着时，秦轶心底最深的恐惧就是——她可能不记得了。那些实验、折磨、基地的惨烈……他早已做好了准备，面对一个眼神空洞、记忆破碎的路栀。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如何重新靠近她、守护她，那份爱意与守护，早已超越了记忆本身。
他早已将心沉入最黑暗的深渊，只求她还活着，哪怕她不再认得他。
可此刻！
这声带着哽咽、无比清晰的「秦先生」，如同最璀璨的星辰，将他从绝望的深渊猛地拽上狂喜的云端！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他！血液仿佛凝固，又在下一秒奔雷般冲上头顶，撞得他耳膜轰鸣，眼前闪过刺目白光！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摇晃。
是她！不仅仅是活着！她的灵魂——他熟悉的、深爱的灵魂——也完整地回来了！那双眼睛里的澄澈与了悟，那声呼唤里蕴含的过往羁绊，都在宣告着难以置信的奇迹！
失而复得！而且是带着所有记忆、完完整整的她！
这份狂喜如此猛烈、猝不及防，几乎将秦轶的灵魂撞碎！一股滚烫的酸涩洪流猛地冲垮堤坝，咆哮着涌向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抑制住喉间那近乎呜咽的狂啸！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仿佛要燃尽积压了无数日夜的恐惧、思念和此刻喷薄的狂喜。
她还活着！她记得他！她就在眼前！
这三个念头如同炽热的烙印，狠狠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他贪婪地凝视着她昏睡的脸庞，试图从那微弱的气息中汲取力量，确认这并非虚幻。那疲惫虚弱之下，是他几乎不敢奢望的——一种回归的平静，一种找到锚点的归属感。
够了！这已经是命运对他最大的恩赐！
所有的阴霾与绝望，都在那一声呼唤中烟消云散！秦轶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肺腑。再也无法抑制的笑容，带着泪痕，如同破晓晨曦般在他脸上灿烂绽放！
所有的惊涛骇浪，最终只化作一个承载着无尽珍重与刻骨柔情的回应，从他哽咽却充满力量的喉咙里涌出：
「……嗯！好久不见……栀栀。」
声音嘶哑，却蕴含着足以融化西伯利亚寒冰的滚烫暖流。他站在原地，像一个守护着唯一火种的旅人，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得异常明亮、盛满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小心翼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住她。
仿佛要将这一刻镌刻进永恒。这一次，他不再恐惧眨眼，因为他知道——他的栀栀，带着所有记忆的栀栀，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