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在口袋里震动第三次时,林清歌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信号增强,是频率变了。前两下还跟着她心跳的节拍,这一下却提前了半拍,像有人在她脑神经里敲错了一个音符。
她靠上墙壁,水泥面冰得刺骨。右手摸到耳钉,金属已经发烫,贴着耳垂像烧红的针尖。
“不对……”她低声说,“心跳不该这么快。”
她闭眼,试着数呼吸。一、二、三——第四下卡住了,肺部突然抽紧,仿佛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
记忆断层就从这儿裂开的。
画面跳出来:初中音乐教室,陈薇薇站在讲台前哭,老师当众打开她的U盘,里面是林清歌上周删掉的草稿曲。全班回头盯着她,有人说:“原来你是这种人。”
她手指抖了一下。
不对。那天她根本没去上学。母亲病危通知是早上八点发的,她冲去医院的路上,耳机里还在循环一首没命名的旋律。
她猛地掐住自己手腕,指甲陷进皮肉。
痛。真实。
而那个“偷窃作品”的记忆,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轮廓清晰,却碰不到温度。
她把耳钉拔下来,银针尖划过掌心。血珠冒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终端屏幕上,啪的一声。
信号恢复了。波形图重新跳动,频率回归同步。
“伪造的。”她睁开眼,“程雪塞进来的。”
陆深在前面两米处停下,没回头,声音从喉间震动传来:“你停太久了。”
“我在清内存。”她擦掉屏幕上的血,把耳钉重新戴上,“刚才那段记忆,是你能听见的吗?”
“不能。”他说,“但你脑波θ频段爆了三秒,系统标记为‘高危回溯’。”
林清歌没应声。她知道程雪在等什么——等她怀疑自己,等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一段过往。只要她开始否定自己的记忆,程雪就能彻底替换成她的身份。
可她还有锚点。
她抬手摸右耳,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小时候每次母亲靠近,这里都会发烫。不是幻觉,是生理反应。医生说是神经敏感,她知道那是母亲哼歌时手掌贴过的地方。
“放那段录音。”她说。
陆深沉默两秒,耳机里流出《星海幻想曲》副歌。还是江离给的那盘磁带翻录的,音质粗糙,有沙沙的底噪。
旋律一起,右耳又热了。
她闭眼,画面开始拼合。
不是医院,不是教室,是更早的地方——白墙,金属床,灯管嗡嗡响。她躺在一个透明舱里,手够不到边缘。玻璃外站着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影瘦,发间别着干枯的蓝玫瑰。
是母亲。
她想喊,发不出声。舱体在缓缓下降,液体从底部漫上来。
就在水面触到下巴的瞬间,另一道影子滑入视野。
另一个“她”躺在旁边的舱里,闭着眼,手腕上贴着电极片。程雪。
林清歌猛地睁眼,呼吸像被刀割过。
“你看到了?”陆深问。
“她们并列躺着。”她声音发干,“我被带出去了,她留在里面。”
“你怎么确定?”
“因为母亲碰了我的舱。”她抬手按住右耳,“她手掌贴上来的时候,这里热了。而另一个‘我’……她没碰。”
陆深调出脑波图,指了指一段数据:“你回忆‘母亲触碰’时,杏仁核激活强度是‘被老师训斥’的四倍。身体记得谁是真的。”
林清歌点头,又摇头:“可程雪的记忆也在影响我。我们共用过同一段基因模板,连恐惧的生理反应都相似。”
“那就测试最原始的情绪。”陆深说,“选一个你绝对不可能伪造的场景。”
她没犹豫:“母亲病危那天。”
她闭眼,画面立刻浮现。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她攥着缴费单跑过转角,撞到一个人。抬头看见陈薇薇,穿着崭新的校服,笑着说:“清歌,你怎么在这儿?”
那笑不对劲。太整齐,像排练过。
她当时没多想,只说了句“我妈在抢救”,就冲过去了。
现在回头看,陈薇薇手里拎着的包,是她上个月丢的那个。拉链扣有个缺口,她用胶布缠过。
记忆到这里,胸口突然发闷。
不是悲伤,是愤怒。真实的愤怒。
她睁开眼:“她早就换了身份。那天不是偶遇,是监视。”
陆深看着她:“所以你的真实记忆里,最痛的不是失去母亲,是被人顶替了生活。”
“对。”她咬牙,“我拼了命写歌写小说,不是为了成名,是为了证明——我才是林清歌。”
她抬手又摸耳钉,这次没摘。
金属已经凉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主动往记忆深处沉。
这次画面更清晰了。
实验室,母亲站在两个培养舱中间。左手抚着她的玻璃罩,右手按下关闭键,把程雪封进舱体。机械音响起:“07号,选择已记录。”
程雪睁开了眼。
隔着玻璃,她看着母亲,也看着另一个自己,嘴角慢慢扬起。
不是哭,是笑。
林清歌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墙。
“她知道。”她声音发颤,“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个。”
所以她恨。恨母亲,恨她,恨所有“被选中”的人。
所以她要篡改记忆,要让林清歌怀疑自己,要让她亲手毁掉创作本能——因为那是林清歌唯一比她多的东西。
“创作者的本能……”她喃喃,“不是天赋,是选择权。”
陆深突然伸手,按住她肩膀:“你鼻出血了。”
她抬手一抹,指尖沾红。
终端弹出警告:【神经过载,建议终止回溯】。
“别停。”她说,“还差最后一点。”
她把耳钉拔下来,插进终端接口,金属导电,把痛觉转成数据流输入分析模型。
画面最后一次闪回。
她看见自己七岁,被母亲抱出实验室,回头望了一眼。程雪在玻璃舱里抬起手,贴在内侧,像在挥手,又像在道别。
然后灯灭了。
记忆到此为止。
她睁开眼,呼吸平稳,黑眼圈却更深了。
“我记起来了。”她说,“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被带出来的。”
陆深收起设备:“所以你们的命运,从出生就绑在一起。”
“对。”她把耳钉重新戴上,“她是我的影子,我是她的光。但母亲选了我,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是因为她太像系统。”
她停顿一秒,声音低下去:“程雪,从来就没被爱过。”
陆深没说话。
林清歌低头看终端,血迹已经干了,像一道锈痕。
波形图仍在跳动,地下共振信号稳定。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唱歌,用那首被删的废曲,打开父亲设下的防火墙。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不只是密码,是回应。
母亲用错音对抗系统,父亲用她的创作设下机关,而她自己……
她抬手,轻轻拨弄了下耳钉。
终端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迈出一步。
脚步声在空廊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