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现在还是觉得自己进那汤泉很是蹊跷。
女宅的侍女引着路,转过几曲回廊,突然说前头便是净身之所,自己却站定了脚。
李莲花不明所以的掀开竹帘往里走,才发现里头竟像个迷魂阵,想退,身后的门却已经被关上。
淡青色的纱帘从梁上垂下来,一层叠着一层,风过处便轻轻晃,把天光都滤成了朦胧的碧色。
他原就不敢在这里轻易动内力,怕惊动了什么,只能循着隐约的水声慢慢绕。
越往里走,空气越像浸在热水里,湿乎乎的暖意往毛孔里钻,连鬓角的发丝都黏在了皮肤上。
直到一阵风卷着纱帘飞起来,露出一角白玉砌的池沿,他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汤泉中央。
正要转身退出去,后颈忽然漫过来一缕熟悉的气息和香气。
那香气是阿渡身上惯常出现的那种。
混着点松针与雪水的清冽,只是此刻被热气蒸过,添了几分软绵。
还没等他回头,胳膊已被一只手攥住了。
那手看着柔若无骨,指腹却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力道比看着要沉些,径直将他往汤泉里拉。
李莲花心里早有了数,这气息,这动作,除了阿渡还能有谁?
他便顺着那力道,半推半就地跟着走。
脚刚沾到池边的玉阶,就听见远处传来两道脚步声,踏在石板上,笃笃地近了。
李寻渡飞快瞥了眼四周的纱帘,指尖悄悄往旁侧一点,一股极轻的内力推着面前的纱帘拢了拢,像拉上了层碧色的帐子,把整个汤泉裹得严严实实。
她这才转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
李莲花此刻看着倒像个乖顺的孩子,站在那里没动,其实是看呆了。
他原是见过阿渡穿男装的英气,见过她寻常打扮的素净,却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鬓边簪着支银流苏,额前的碎发被水汽蒸得微卷,身上那件月白的纱衣松松垮垮地罩着,领口滑开点,露出纤细的锁骨。
女宅的装扮原就讲究柔媚,偏她眉眼间那点锐气藏不住,倒让这一身打扮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鲜活。
李寻渡被他看得耳尖发烫,差点没忍住,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颊。
自家主人,平日里那般机灵,此刻倒像被施了定身咒。
可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哪敢耽搁,手腕一使劲,竟直接把他往池里带。
李莲花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身体一倾,下意识就伸手去揽她的腰。
掌心贴上那截细腰时,他心里咯噔一下:隔着薄薄的纱衣,能摸到衣料下温热的肌肤,滑腻得像浸了水的暖玉。
“噗通”一声,两人双双跌入池中。
温水漫过膝盖时,李莲花才回过神,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这一看,倒把他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阿渡身上的纱衣被水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肩背线条,月白色的料子变得有些透明,像笼着层薄雾,底下的肌肤隐隐绰绰,看得他心口猛地一跳,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李寻渡似是没察觉,只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阿——”
见李莲花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她慌忙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还未叫完的名字。
掌心带着池水温热的潮气,还沾着点她发间的香气。
她自己却偏过头,对着纱帘外的方向,忽然掐着嗓子说起话来,声音又软又糯,那些话却听得人脸红心跳。
“公子别急”
“这汤泉暖着呢”
出口的全是女宅里那些调笑的口吻。
李莲花被她捂得没法出声,只能瞪大着眼看她。
她靠得太近了,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那股清冽又缠绵的香气无孔不入,往他鼻子里钻,混着汤泉的热气,让他头晕目眩。
方才环在她腰间的手,此刻倒成了烫手山芋。
收回来吧,怕动静太大引了外面的人;
不收吧,掌下那细腻的触感总往心里钻,弄得他心猿意马。
好不容易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李寻渡才松开手。
李莲花见她在水里站稳了,忙不迭地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眼神都不敢往她身上落,只盯着池底的花纹发呆。
李寻渡看他脸红红的,连耳根都透着粉色,倒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受了寒,发起了热,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
可手刚抬起来,就瞥见自己手臂上的纱衣。
水浸过的地方,几乎能看清底下的肤色。
她猛地缩回手,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脖子都染上了胭脂色。
也顾不上别的,转身就从池边扯过一条干浴巾,胡乱往身上一裹,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汤泉。
李莲花在她收回手的时候就转过头去了,听见她那边没了动静,才敢偷偷抬眼瞄了瞄。
见李寻渡已经裹好了浴巾,背对着他站在池边,李莲花这才松了口气,从另一边爬出池子,拿起一旁的浴巾胡乱擦着。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
廊下的风带着点水汽,吹得纱帘轻轻晃,把沉默都晃得有些黏糊。
还是李寻渡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我……我这几日在女宅,怕被人看出底细,吃了抑制内力的药,刚才那点力气,还是攒了半天的。”
她顿了顿,才慢慢解释刚才的事:“这女宅的规矩怪得很,客人入宅前选了香红,对应的姑娘就得贴身伺候。若是有半点差池,被那些管事的记下了,玉楼春那边是要罚的。刚才那两人,就是盯着我的……”
“嗯,好……”
李莲花胡乱应着,听着听着,注意力却跑偏了。
他满脑子都是“选中香红的客人,会被对应的姑娘侍奉”这句话。
这么说,他当初选的那支竹簪,果然是阿渡的?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里像揣了块暖玉,熨帖得很。
看来,他和阿渡果然是心有灵犀。
李寻渡说着说着,瞥见他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眉头又皱起来。
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手腕。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手臂涌过来,是扬州慢的内力,温和又醇厚,慢慢烘干着他身上的水汽。
“阿渡,别浪费你的内力。”
李莲花说着就想挣开,可她握得挺紧,他又怕使劲伤了她,只能任由她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身上的衣服就半干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内力不够,只能烘到这样了。”李寻渡收回手,看着自己身上还湿着的地方,倒没怎么在意,只抬头看他。
“你的毒还没好,可不能受寒。我房里有玉楼春给客人备的衣服,先去换一件吧。”
李莲花看着她身上裹着的浴巾还在往下滴水,心里忽然有点疼。
他拿起旁边另一条干浴巾,走上前,轻轻往她身上一裹,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浴巾里。
“阿渡,你这样是心里有数的样子吗?我怎么放心,忘记答应我的了?你同样也要注意身体。”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属于他身上的草药味,混着点淡淡的皂角香,随着这个动作,轻轻覆在了她身上。
那味道很干净,很安稳,像晒过太阳的被褥,竟让李寻渡这几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她刚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钟声,“铛铛”地响,撞得空气都颤了颤。
李寻渡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西斜了。“漫山红的宴席快开始了,不能耽搁。”
她拉起李莲花的手,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我房里有现成的衣服,你先换上,我再跟你说昭翎公主的事。”
到了房里,李莲花换好衣服,李寻渡又匆匆跟他说了些女宅里的消息,催着他去找燕敖和方多病。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好,我……和小宝还有燕敖在漫山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