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指还停在半空,离冰棺不过一寸。戒指突然剧烈震动,像是活了过来,猛地往他皮肉里钻。他没缩手,也没动,任由那股力道拽着他往前。
下一瞬,脚下没了实感。
风不是风,光不是光,四周全是流动的影子,快得看不清脸。他整个人被卷进去,像掉进一条没有尽头的河。身体飘着,可脑子清楚,他知道这是时光长河,是刚才戒指传给他的那条路。
他稳住呼吸,左眼开始发烫。血瞳已经亮了,视野里的一切都染上一层红。他看见前方有影子浮现,一个接一个,全都是萧沉渊。
第一个影子站在断崖边,胸口插着一把剑,剑柄刻着玄天宗的徽纹。他低头看着伤口,没喊,也没倒下。风吹起他的月白长袍,他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望向江尘所在的方向。
“这一世,你能不能快点来?”
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
江尘没动。他知道这不是真人,只是时间留下的印记。可那双眼睛太真了,真得让他喉咙发紧。
第二个影子出现在雪地里。那人跪在祭坛中央,双手被铁链锁住,背后站着五位长老,手里拿着符刀。一道雷劈下来,他的脊骨裂开,血顺着雪面流成红线。临死前,他笑了下,嘴唇动了动,还是那句话。
江尘咬住后槽牙。
第三个影子被吊在城门上,四肢钉着灵钉,身上爬满噬魂虫。他睁着眼,盯着远处药王谷的方向。风吹乱了他的银丝带,他最后看了一眼虚空中的某点,低声说了那句。
第四个影子在火海里。炼魂炉炸了,他把一个人推出去,自己留在里面。火焰吞没他的瞬间,他抬手,像是想抓住什么。
第五个影子躺在皇陵地宫,五具尸体围成一圈。他左手按着心口,右手伸向前方,指尖离一块碎玉只差一点。那玉上缠着褪色的银丝带。
第六个影子在战场中央,万人踩踏,尸山血海。他背对着大军,手里握着一杆断枪,挡在某个山洞口。最后一击落下时,他回头,眼神平静。
每一幕都不同,地点、死法、年岁都不一样。但有一点相同——他们死的时候,都在等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他。
江尘终于迈步。他不再躲,也不再结印防御。他知道躲不掉。双生视觉还在运转,每看一次死亡,他就多感受到一分那种情绪:不是恨,不是怨,是一种沉到底的执念。
第十次,他又看见那个雪夜。
萧沉渊趴在炼魂炉边,浑身是伤,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条银丝带。他的嘴唇冻紫了,可还在动。江尘这次听清了。
“快点来……别再让我等十世了。”
画面消失。
江尘站在原地,左手紧紧攥着戒指。它还在跳,一下一下,和心跳对不上了,反而越来越乱。他能感觉到那些死亡的画面还在眼前闪,像刻进了骨头里。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受苦的那个。每一世醒来,都是陌生地方,从头挣扎,被人追杀,中毒、断脉、焚身……他以为只有他在熬。
可现在他明白,有人比他早醒,每一世都清醒地看着结局走向,却不能改,只能试,试到死为止。
他想起药王谷那次寒潭落水。当时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好,被路过的弟子捞起来。可刚才的画面里,那个冲出来的人穿着月白长袍,袖口有黑洞纹。
是他。
还有北境雪灾那一夜,密令被截,追兵莫名退走。他也以为是运气。但现在知道,有人提前布局,替他拦下了杀局。
甚至他中毒那次,解药是从敌营送出来的。送药的人蒙着脸,但他记得对方手腕上有一道旧疤,和萧沉渊的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敌人。
是同一个命格裂开的两个人。
江尘靠在一道凝固的时间壁上,喘了口气。这里没有空气,可他觉得闷,胸口像压了石头。他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布局,那些杀戮,那些看似疯狂的举动,可能真的只是为了护住他的命格。
不然为什么每一世,萧沉渊都死在他前面?
不然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能在绝境中活下来?
不然为什么……那个人宁可背负骂名,也不肯现身相认?
他抬起手,看着戒指上的双生莲纹。黑红两朵花缠在一起,像是永远分不开。他忽然问:“如果你真是为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音刚落,前方光影又动。
新的画面出现。
这一次,萧沉渊站在一座塔顶,手里拿着一块玉简,正在往天道碑上刻字。他的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割肉。天空雷云翻滚,一道声音从上方压下来:“逆命者,魂灭。”
他没停。
最后一笔落下,玉简碎了,他的眼睛也瞎了。可他还是转过身,朝着江尘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
“告诉你,你就活不下去了。”
江尘手指一抖。
他知道这话是真的。如果早知道有人替他死了一千次,他还怎么活得下去?每一次重生都会变成折磨,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刀子。
所以萧沉渊选择了最狠的方式——让自己成为敌人,成为必须打倒的目标。让江尘有理由恨,有理由活下去。
画面散去。
江尘站直了身体。他不再靠墙,也不再闭眼。他往前走,一步,一步,迎着更多的死亡影像。
第十五次,萧沉渊被万剑穿心,钉在天门石柱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血滴进沟槽,嘴角扬起。
第二十次,他被抽尽灵脉,变成行尸,却仍守在轮回阵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第三十次,他亲手点燃引魂灯,把自己的魂魄分成两半,一半送去转世,一半留在归墟等他。
每一次,他死前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每一次,都说同一句话。
江尘的呼吸变了。不再是压抑,也不是抗拒,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痛。他没法哭,也没法喊,只能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这些影子不会回应他,可他还是开口:“我来了。”
“这次我来了。”
“你不用再等了。”
前方光影再次闪动。
一个新的死亡场景浮现。
这一世,萧沉渊站在归墟入口,手里抱着一具冰封的身体。那是江尘。他低头看着那张脸,伸手擦掉对方眉间的霜,然后将一枚戒指戴进他手中。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向炼魂炉。
背后有人喊:“你疯了!他根本不记得你!”
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可我记得。”
然后纵身跃入火海。
江尘猛地停下脚步。
他的左手突然剧痛,血瞳剧烈收缩。戒指烫得几乎握不住,可他没松手。他盯着那团消散的光影,喉咙动了动。
就在这时,前方的时间流突然变缓。
一道新的影子缓缓成型。
这个人没死,至少还没到临终时刻。他站在时光长河的深处,背对着江尘,手里握着一根断裂的锁链。他的肩膀在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咳血。
江尘认出来了。
那是现在的萧沉渊。
他还活着,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正等着他。
江尘抬起脚,准备上前。
戒指突然发出一声嗡鸣。
整条长河开始震荡,周围的影像迅速褪色,像是要崩塌。一股力量从背后拉他,像是要把他拽回去。
他没退。
他盯着那个背影,大声问:“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