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脚踩进了漩涡边缘,下一瞬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身体像被撕开又重组,骨头咯吱作响,耳边全是拉长的回音,分不清是风还是哭喊。他没闭眼,死死盯着前方——九座青铜巨门从血雾里升起来,排成环形,每一道门缝都渗出暗红光流,像是有东西在门后呼吸。
他落在一块浮空的石台上,地面冰冷,裂纹如蛛网蔓延。左手还攥着那片摄魂铃残片,掌心的血已经干了,黏在铜面上。他把它按在胸口,冰凉的触感让他脑子清醒了一瞬。
四周没有风,可衣服贴在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发青,经脉隐隐泛黑——毒火和玄阴之力还在体内对冲,随时可能炸开。但现在顾不上这些。
第一道门动了。
门板缓缓向两侧滑开,里面不是空间,而是一幅画:悬崖边,书生执笔立于云雾之上,对面站着一名黑衣剑客,剑尖滴血。两人之间悬着一根半透明的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被书生用判官笔轻轻一点,断了。
剑客怒吼,挥剑斩向书生。可动作慢了半拍,仿佛被什么规则压住。书生不动,只将笔锋一转,在空中写下两个字——“当诛”。
剑光未至,笔已穿眉。
画面定格,然后倒退,再重演。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一模一样,连剑客眼角抽动的频率都不差分毫。
江尘站在原地,左眼忽然抽痛。血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颤,像是被那支笔勾动了记忆。他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把药王谷里翻过无数遍的残卷内容拽了出来。
判官笔,主因果。
能定人生死,也能斩人命格。但用它的人,必须承受被反噬的风险——若所判不公,笔会回头刺心。
这劫,不是考你怎么杀人,是考你敢不敢写自己的名字。
他睁开眼,冷笑了一声:“我从不给人定罪。”
右手一拂,袖口抖落些粉末。七瓶毒粉早在之前碎尽,只剩些残灰粘在衣褶里。他用指尖挑起一丝,轻轻弹出。
灰线飘在空中,他并指为笔,虚划一笔横折。半个“判”字未成,他却停了手。
这不是要写完的字。
这是诱饵。
他将那半截灰字往前一推,低声道:“你怕的不是我,是这笔。”
话音落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点毒灰突然泛出血光,空中竟浮现出一支虚影笔的轮廓,笔尖朝下,悬而不落。与此同时,侧方传来刀刃破空之声——血衣侯冲了过来。
他本该被冰窟崩塌埋葬,可此刻却完好无几地出现在石台边缘,歃血刀高举,直劈江尘咽喉。动作干脆利落,毫无迟疑,像是被什么力量操控着本能出手。
刀锋离脖子只剩三寸,血衣侯却猛地一顿。
他的视线偏了,死死盯住空中那支虚影笔。眼神剧烈晃动,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认亲。刀势滞住,手腕微微发抖。
江尘没动,只是看着他。
一秒,两秒。
血衣侯突然调转刀锋,朝着虚影笔狠狠劈去!
刀落空,可那一击像是砸在了他自己身上。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刀尖插进石台裂缝,才没彻底倒下。
江尘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左腕上的莲花刺青。皮肤滚烫,纹路微微凸起,像有东西在里面游走。
“原来如此。”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们每一个,都曾在轮回里死于‘笔’下。”
血衣侯抬头,脸上再无面具遮挡。五官扭曲,像是被人硬生生拼凑出来的,可那双眼睛——狭长,眼角微挑——和壁画里的邪修一模一样,也和第三世那个徒弟相同。
他张了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该看。”
江尘没问他是谁,也没问他为何执行一次次终结。他知道答案不在言语里,在那些重复的画面中,在每一世自己倒下的瞬间,总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亲手或间接完成最后一击。
他是标记,是闭环,是轮回运转的齿轮。
而现在,这个齿轮卡住了。
第一道门仍在开启,书生与剑客的对决不断重演。江尘盯着那根断裂的因果线,忽然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石台震动了一下。
他没停,又走一步,再一步,直到站在九门环形的正中心。血色漩涡在他脚下旋转,却没有再吞噬他。相反,那股拉扯力消失了,仿佛此地规则因他的靠近而改变。
他仰头,扫视其余八道紧闭的门。
第二道门上刻着草药纹,第三道缠着锁链,第四道布满裂痕……每一扇都藏着一场劫难,每一扇都通向他死过一次的地方。
但他现在不想进。
他还不能进。
他低头看向血衣侯,那人仍跪着,握刀的手没松,可肩膀在抖,像是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江尘从内衬撕下一小块布,沾了点掌心干涸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圈。不是阵法,也不是符咒,只是一个标记。
然后他蹲下身,把摄魂铃碎片塞进血衣侯手里。
“拿着。”他说,“下次见面,我要听你说真话。”
血衣侯手指僵硬,却本能地合拢,将铃片紧紧攥住。指节泛白,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滴在石台上,蜿蜒成一条细线,直指向第二道门。
江尘站起身,后退两步。
他知道,只要他迈出下一步,第二道门就会开启。那场关于医师与毒王的轮回即将浮现,他会再次面对背叛,再次尝到混元珠刺心的滋味。
但他现在不急。
他还有事要做。
他抬手,从腰间摘下一只空瓷瓶,瓶底残留着一点黑色粉末。他轻轻摇晃,听着颗粒碰撞的细微声响。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淡,却带着杀意。
他对着空气说:“你以为安排好一切,就能让我按你的剧本走?”
没人回答。
可他知道有人在听。
九道门静默矗立,唯有第一道门中的画面仍在循环。书生提笔,剑客挥剑,因果线断裂。
江尘盯着那根线,忽然伸手,抓向虚空。
他的动作很慢,五指张开,像是要去握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根虚线的瞬间,整座石台剧烈一震。
第二道门发出低沉的嗡鸣,门缝开始渗光。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动作。
手掌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