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三年的深秋,霜风渐起,卷落满山黄叶。北岭山脉的层林尽染,本该是一派壮丽景象,此刻却弥漫着无形的肃杀之气。自落魂坡惨败后,镇北军主帅拓跋雄彻底改变了策略,北线战事由此进入了一种更为残酷和磨人的阶段。
狼牙隘依旧雄峙,关墙上的宸军将士警惕地注视着东方。但真正的战场,已从雄关之前,转移到了北岭连绵起伏的群山密林之中。拓跋雄麾下最精锐的“幽山营”游骑,化整为零,以百人甚至数十人为一队,凭借对山区地形的熟悉和精湛的骑术,如同鬼魅般穿梭于大小隘口、山道之间。他们的目标明确:猎杀宸军斥候,袭击运粮队,破坏烽燧通信。
起初,宸军应对颇为被动。巡逻小队屡遭伏击,损失不小,粮道时断时续,前线与后方的联系也变得困难。镇北军这些游骑极其狡猾,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利用复杂地形迅速摆脱追兵,让依托关隘固守的宸军有力使不出,士气不免受到影响。
然而,大将军李大牛绝非被动挨打之人。在得到赵轩的授权后,他迅速从边军和安澜中军抽调精锐,组建了数支名为“猎骑营”的反制部队。这些猎骑营将士,皆为熟悉山地作战、悍勇善射之辈,一人双马,配备强弓劲弩和短兵,战术灵活。他们的任务,不再是固守要点,而是主动出击,深入北岭,寻找并歼灭镇北军的游骑。
于是,在北岭的千山万壑之间,一场场无声而惨烈的狩猎与反狩猎上演。密林深处,溪流之畔,山脊线上,随时可能爆发短暂的遭遇战。箭矢破空的锐响,刀剑碰撞的铿锵,战马倒毙的哀鸣,取代了往日的鸟语虫鸣。双方的小股部队比拼的不仅是勇力,更是追踪与反追踪、伏击与反伏击的智慧。每一处地形都可能成为陷阱,每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预示着死亡。
李大牛更是亲自制定了严密的联防和信号传递体系,在各处险要设立暗哨,一旦发现敌踪,便以烽烟或响箭传递消息,附近猎骑营便会迅速合围。经过月余的激烈较量,宸军猎骑营逐渐稳住了阵脚,开始扭转被动局面,甚至数次成功围歼了较为大股的镇北军游骑,缴获了不少战马和装备。北线的战事,变成了一场比拼耐力、韧性和指挥艺术的消耗战,虽然每日仍有伤亡,但狼牙隘主防线压力大减,后勤通道也基本畅通。拓跋雄企图通过游击战术拖垮宸军的计划,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就在北岭山林间进行着血腥的“秋狩”之时,东南沿海的潜龙湾,却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海面,浪涛汹涌。潜龙湾船厂虽已加强了戒备,但恶劣的天气仍给防卫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子夜时分,数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黑影,借着风浪的掩护,如同海鬼般悄然靠近了船厂外围的防波堤。这些人水性极佳,动作麻利,利用钩锁悄无声息地攀上堤岸,迅速解决了岗楼上的哨兵。
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船坞中那艘已具雏形、即将下水的新式“海狼级”巡防舰。然而,就在他们试图将携带的火油和炸药安置在船体关键部位时,船厂阴影中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
刹那间,埋伏在周围的靖安司精锐和船厂护厂队蜂拥而出,弓弩齐发!原来,卫尉王老五早已根据之前的种种迹象,判断敌人可能会对新舰下手,并设下了埋伏。偷袭者虽悍勇,但陷入重围,又是仓促应战,顿时落了下风。
经过一番激烈的短兵相接,大部分偷袭者被当场格杀,仅有两三人被生擒。清点尸体时,发现这些人身上并无明显标识,但使用的武器和搏杀手法,却带有明显的水寇特征,且其中一人臂上纹有模糊的蛟龙印记。
几乎在同一时间,船厂存放图纸和核心工匠居住的区域,也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有几处试图纵火,但均被早有准备的守卫及时扑灭。
审讯在雷雨声中连夜进行。被俘者起初拒不开口,但在靖安司擅长刑讯的高手面前,最终有一人心理防线崩溃,供认他们乃是受海昌帮一名叫“疤面蛟”的头目重金雇佣,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摧毁那艘新船,并尽可能制造混乱,拖延船厂进度。至于如何得知新船细节和船厂布局,他声称另有线人提供情报,但身份不详。
消息传回安澜城,赵轩震怒。海昌帮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如此核心的军工重地!这已不是简单的骚扰,而是意图从根本上扼杀宸国海军的希望!
“查!给朕彻查!”赵轩厉声下令,“船厂内外,所有人员,从上到下,给朕筛一遍!宁可错查,不可放过!王老五,此事由你亲自主抓,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
一场严厉的内部清洗和整顿在潜龙湾迅速展开,气氛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虽然揪出了几个被收买或安插的内应,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和情报网络是否被连根拔起,仍是未知数。这次未遂的破坏行动,如同一记警钟,让宸国高层深刻意识到,东南方向的威胁,远比想象中更加阴险和迫切。
而就在北线鏖战、东南惊雷的同时,南方的棋局,也悄然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暗子。
在宸国靖安司的精心策划和重金运作下,流亡世子赵铭的“声音”,开始以各种隐秘而有效的方式,在靖南侯国境内悄然传播。不再是空泛的檄文,而是一封封据称是赵铭亲笔所书、充满悲愤与控诉的血泪书信的抄本,通过商队、流民、甚至是一些对赵瑾不满的低级官吏,流入了南川城以及各地方大族和军中将领的手中。
信中详细揭露了赵瑾如何软禁病重的兄长,如何勾结四海商会打压异己,如何为巩固权力不惜引狼入室(暗指与海昌帮的暧昧关系),字字泣血,并附上了一些看似确凿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细节,真伪难辨,却极具煽动性。
与此同时,靖安司的精干人员,也开始秘密接触那些在赵瑾清洗中失势或心怀不满的靖南侯旧部。许以重利,承诺未来世子复位后必将重用的前景,逐渐拉起了一张潜在的反赵瑾网络。虽然目前还无法动摇赵瑾的统治根基,但怀疑和不满的种子,已经悄然播下。
赵瑾方面显然察觉到了这股暗流,加强了舆论管控和内部监视,但宸国方面的行动极其隐秘,多是单线联系,且利用了靖南侯国内固有的矛盾,令其防不胜防,效果虽缓慢,却在持续发酵。
这一日,安澜城宸公府内,赵轩同时接到了来自北线、东南和南方的三份重要简报。他仔细阅毕,久久不语。
北线暂时稳住了阵脚,但消耗巨大;东南遭遇严峻渗透,隐患未除;南方布局初见成效,但远水难解近渴。
他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深沉。三方压力,如同三把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宸国。敌人变得更加聪明,更加难缠,从明处的猛攻转向了暗处的侵蚀和全方位的较量。
“传令各部,”赵轩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北线猎骑营,赏功罚过,务必将敌军游骑彻底逐出北岭西侧!潜龙湾船厂,整顿之后,加速建造,朕要在一个月内,看到新舰下水!南方……继续加大投入,不仅要传播舆论,更要设法与靖南侯军中实权人物建立直接联系!”
他知道,接下来的较量,将更加考验一个势力的综合国力、内部凝聚力和统治者的智慧与耐心。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平静地过去。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宸国,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更加复杂的风暴中,寻找到破局而出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