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正月末,陇西大捷的余晖尚未散尽,安澜城内短暂的欢庆气氛,便被来自东南沿海和南部边境的两道紧急军情彻底冲散。宸国这艘刚刚驶出惊涛骇浪的航船,尚未及休整,便又迎来了更加汹涌的暗流。
首先抵达的是清远郡守周福的六百里加急。奏报详细陈述了海昌帮与四海商会近期在东南海域的异常动向:
“……海昌帮主力舰队约三十艘战船,与四海商会旗下超过五十艘大型武装商船,已于十日前在靖南侯国望海城以南海域完成会合。其后,双方船队并未如往常般劫掠或巡航,而是进行了一场持续五日、规模空前的海上操演!其阵型变幻、旗号通信、乃至模拟接舷战,皆颇有章法,远非寻常海寇或商队护卫可比。操演结束后,其联合船队并未解散,反而以‘护航’为名,开始沿着靖南侯国海岸线向北移动,其兵锋所指,隐隐威胁我清远郡外海!”
奏报中还附上了潜龙湾水师督造府的最新观测:“我方新下水的‘海狼级’首舰,在近期一次短程试航中,曾遭遇对方小股快船抵近侦察,虽未发生冲突,但敌船性能优良,水手操舟技术娴熟,显是精锐。”
这份军情,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海昌帮与四海商会的联合,已不再是传闻或小规模勾结,而是公开的、大规模的军事协同演练!其目标,绝不仅仅是靖南侯国的沿海,更可能是整合力量后,北上威胁宸国本就薄弱的海疆,甚至切断宸国与外界可能的海上联系。
几乎与此同时,卫尉王老五也送来了来自南方的绝密情报,内容更加令人心惊:
“据南川城内线密报,赵瑾已正式下令,将与我宸国接壤的边境重镇‘南风城’,划定为‘四海商会特别通商区’,允其自行组建护商卫队,规模可达三千人,并由商会负责该段边境防务。目前,首批约千人的商会武装已进驻南风城,开始修筑永久性营垒和防御工事,其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远超寻常商队护卫,俨然一支正规军!此外,赵瑾麾下大将‘厉锋’已率本部五千兵马,移防至南风城后方五十里的‘落霞关’,以为策应。”
情报最后补充了一点至关重要的细节:“线人冒死探得,四海商会总会的一名大掌柜,日前秘密抵达南川城,与赵瑾进行了长时间密谈。密谈后,赵瑾已下令加紧征调粮草,似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打算。”
两道急报,一东一南,如同两把冰冷的钳子,扼向了宸国的咽喉。东南,是即将到来的海上威胁;南方,是已然成型的陆上压力。四海商会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终于不再满足于幕后操纵,开始走上前台,以其惊人的财力和武装力量,直接参与地缘博弈。
朝会之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臣工们面面相觑,刚刚因西线解围而稍缓的心情,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陛下,四海商会此举,已是公然武装入侵!南风城乃我南部门户,若被其占据,则安澜平原南翼洞开,危如累卵!臣请旨,速调陇西得胜之师南下,加强边境防务,绝不能让其站稳脚跟!”一位武将激昂陈词。
“不可!”丞相张诚立刻反对,“陇西冯坤部虽胜,然将士疲惫,粮秣匮乏,亟待休整补充。且天狼王败退未远,若此时抽兵,西线恐再生变数。再者,四海商会武装入驻,乃赵瑾所允,我若贸然大军压境,恐授人以柄,促其与赵瑾、海昌帮彻底联合,届时三面受敌,局面将不可收拾!”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敌人在家门口筑城不成?”武将愤然。
“海上的威胁更迫在眉睫!”治粟内史周福忧心忡忡,“清远郡水师新创,仅有‘海狼级’一艘新舰堪用,其余皆是小船旧艇,如何能与海昌帮和四海商会的联合舰队抗衡?若其封锁我沿海,则盐路断绝,商旅不通,财税立竭!”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却难有万全之策。敌人选择的时机极为刁钻,正是宸国西线苦战方歇、国力空虚之际。武力对抗,力有未逮;妥协退让,则后患无穷。
赵轩高坐龙庭,静听臣工辩论,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张巨大的疆域图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安澜、清远、南风城三点之间划过,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系统界面早已归零,无法提供直接的助力,此刻能依靠的,唯有自身的智慧和决断。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诸卿所虑,皆有道理。然,慌则乱,乱则危。”赵轩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四海商会虽强,其本质仍是商贾,所求者,利也。海昌帮虽悍,然与商会联合,亦是为利所驱,各怀鬼胎。赵瑾引狼入室,看似得计,实则将国之权柄拱手让人,其内部岂能无有异议之声?”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点南风城。
“南风城之事,不可示弱,亦不可莽撞。传旨!”
“一、命南部边境各关隘、戍堡,即刻进入最高戒备,深沟高垒,多备滚木礌石,严密监视商会武装动向。但,无朕手令,严禁任何人主动挑衅,挑起边衅!”
“二、卫尉府加派精干细作,潜入南风城及落霞关,一则摸清商会武装的具体部署、装备、士气;二则设法接触赵瑾军中对其引商会入室不满的将领,或南风城本地士绅,散播疑虑,制造矛盾!”
“三、以朕的名义,修书一封,遣使送至南川城,直接质问赵瑾:允他国武装入驻边境,置两国盟约(指与老靖南侯的默契)于何地?是否欲与我宸国为敌?措辞需严厉,但留有余地,观其反应。”
这一手,是典型的“外示强硬,内施离间”,既表明宸国的底线不容触碰,又避免直接冲突,同时试图从敌人内部寻找突破口。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东南沿海。
“至于海上……敌强我弱,不可力敌,当以智取。”
“命清远郡守周福及水师督造府:新舰‘海狼号’即刻形成战力,配属最优秀水手和士卒,但不用于正面交锋。其任务改为:依托沿岸岛礁和复杂水文,进行隐蔽侦察、快速袭扰!专挑落单的商会运输船或海昌帮的小股船只下手,焚其物资,俘其人员,获取情报!”
“同时,在沿海广泛张贴告示,悬赏招募熟悉海情、勇武敢战的渔民、水手,组建‘靖海民团’,配发弓弩,协助官军巡防近海,预警敌情!”
“另,潜龙湾船厂,集中所有资源,全力加速后续‘海狼级’战舰的建造!朕要在三个月内,再见到两艘新舰下水!”
这一策略,核心是“以小博大,以空间换时间”,发挥己方熟悉近海的优势,进行非对称作战,同时加速自身力量建设。
最后,赵轩的目光扫过众臣。
“此外,陇西冯坤部,有功将士,重赏!阵亡者,厚恤!但主力需抓紧休整,补充兵员粮秣,不可懈怠。北线李大牛部,继续执行弹性防御,确保安澜无虞。”
“丞相,户部,即日起,全力筹措钱粮,优先保障水师建设和南部边防。可再发‘爱国债’,向民间商贾借贷,以未来盐税或关税为抵押,共度时艰!”
一系列指令,条理清晰,攻守兼备,既展现了坚决抵抗的姿态,又避免了盲目硬拼,将有限的资源用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尤其注重从政治和情报层面分化瓦解敌人,体现了高超的战略眼光。
朝会散去,各项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宸国这架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应对着来自两个方向的、前所未有的新型威胁。
赵轩独坐殿中,望着南方和东南方向,眉头微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四海商会这个庞然大物,既然已经出手,绝不会轻易罢休。接下来的较量,将是财力、物力、情报和意志的综合博弈。而那个流亡在安澜的靖南侯世子赵铭,在这盘棋中,或许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了。
他唤来内侍,低声吩咐道:“去请赵铭世子过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