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羽正凝神调配着第七副药方,苍玉参的粉末在指尖泛起温润光泽。就在药杵与玉臼清脆的碰撞声中,她忽然感到心口一空——那根与洛晓羽血脉相连的因果线,竟像断弦般骤然消散。
\"晓羽的因果断了...\"
玉臼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帝羽的身影已化作流光穿过三重回廊,药香还萦绕在袖间,人已出现在病房门前。
墨清正跪在床榻前,十指死死扣着洛晓羽冰凉的手,绷紧的指节白得骇人。泪水不断砸在交握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帝羽的目光在他颤抖的肩头停留片刻,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让为师看看。\"她指尖亮起诊断术法的清辉,从女儿眉心缓缓下移。随着探查深入,她雍容的面容渐渐染上惊疑:\"星域空间魂魄消散,肉身灵识寂灭...可周身经脉竟完好无损?\"
术法光辉第三次扫过洛晓羽丹田时,帝羽终于失态地按住女儿腕脉:\"这不可能!体修的神魂早与肉身熔铸一体,纵是圣境强者出手剥离,也该经脉尽碎才是...\"
她突然起身在室内踱步,云纹裙裾扫过满地月光。过往三千病例在脑中飞转,所有症状都对不上这般诡异状况。直到窗外启明星亮起的刹那,她突然想起了当年他们三个为了重启历劫祭坛专门研究过的三大天劫。
\"莫非是...\"帝羽猛地转身,双手结出古老的法印。当一道轮回道韵从洛晓羽心口浮现时,她终于踉跄退后半步。
\"竟是转世劫!\"
墨清闻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微光。帝羽抚过女儿冰冷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这丫头居然在千身世劫幻术当中选择渡劫……\"
帝羽凝视着女儿沉睡的面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药囊上繁复的纹路。墨清的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转世劫...”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药师特有的沉静,“与半身劫、心魔劫并称三大必死天劫。你可还记得你的第二元神渡半身劫时,那个与你实力相当的半身?”
墨清颔首,指节微微发白。那是他修行路上最凶险的一战,与另一个自己对决到山穷水尽。
“半身劫要超越自我,心魔劫需稳固本心。而转世劫...”帝羽的指尖停在药囊的系带上,“它要求渡劫者在转世之后‘找到自我’。转世之后是全新的身份,渡劫者会彻底忘记前尘,完全活成另一个人。”
她抬眼看向窗外纷飞的落叶:“更可怕的是,晓羽先中了千身世劫幻术,自我认知早已模糊。现在又陷入转世劫,就像...”
“就像在迷宫里又蒙上了眼睛。”墨清的声音发紧。
帝羽指间捻起一枚暗金色的安神香,香体细看可见密密的符文流转。她指尖轻触香首,一缕青烟便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凝成一只展翅的青鸾形态,缓缓落在紫檀香炉上。
\"天劫虽险,终留一线。\"帝羽凝视着青鸾烟气,\"三大必死天劫中,唯有转世劫允许外人介入。这是天道最残酷,也最慈悲之处。\"
\"当真?\"墨清原本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整个人如即将离弦的箭。
\"但前提是...\"帝羽衣袖轻拂,青鸾振翅散作点点星光,\"要能找到转世后的她。如今因果已断,纵使我耗尽毕生修为推演,也会被天道法则完全遮蔽。就像在无边星海中寻找一粒特定的尘埃。\"
墨清突然上前一步:\"或许...我还有办法。\"他掌心浮现一枚月牙形吊坠的虚影,\"这是当年我送给晓羽的护魂坠,以魂晶炼制,炼化后便与魂魄共生。若我感应无误...\"
他闭目凝神,周身泛起细密的银色纹路。追寻物之因果远比追寻人之因果艰难百倍,但作为铸造者,他能感受到那道微弱的共鸣。许久,他猛地睁眼,指尖迸发出一道星光指向东南:
\"在那边!虽然还没出亚空晶壁,但也是非常远的距离。\"
帝羽注视着他决然的神情,轻叹:\"我真是多此一问。但切记三条——\"她三指并拢,每根指尖都跃动着不同的法则符文,\"第一,转世劫可引导不可代劳,若你强行改命,必遭天道反噬。第二,你如今仍是天道通缉的要犯,一旦动用本尊力量,天罚立至。第三...\"
她望向殿外渐近的脚步声:\"你铭师父找你说有要事相商。所以这趟远行,你只能用第二元神前往。\"
香炉中青鸾重新凝聚,发出清越鸣叫。帝羽最后道:\"本尊必须留下,既是为瞒过天道监察,也是给你自己...留一条归路。\"
墨清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洛晓羽最后的温度。当他再抬头时,眼中已只剩下跨越星海的决意。
随后,一道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驶离灵宗本星,载着墨清的第二元神,义无反顾地没入浩瀚星海。
与此同时,墨清的本尊身影,出现在了后山那片静谧的湖泊旁。水光潋滟,映照着湖边那座古朴的亭子。他的师父铭,依旧如往日般,执着那根看似普通的鱼竿,静坐于亭中,仿佛外界所有的纷扰都与此刻的宁静无关。
“师父。”墨清走上前,在铭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铭的目光依旧落在湖面的浮漂上,声音平和,“我会如实回答。”
然而,墨清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只是沉默地望着那片平静的湖面,心中却波涛汹涌。最近发生了太多事,祖神、元理、千身世劫、魂魄献祭……大量他未曾深入了解,甚至闻所未闻的名词与概念,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强行塞入了他的认知。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央,四周是弥漫的浓雾,每一片雾气都隐藏着一段他不了解的秘密,或是一个他尚未触及的法则。
他需要时间,需要从这纷乱的思绪中,理出第一个线头。
墨清深深吸气,仿佛要将满湖的晨雾都纳入肺腑。那些在轮回与现实中纠缠的谜团,最终凝结成一个最根本的疑问:
“师父,什么是元理?”
铭的鱼竿在湖面点出一圈涟漪,他的声音如同从悠远时空传来:“元理,是万物的底层代码。它既是基本粒子演化的必然逻辑,也是构筑宇宙法则的基石。”他指尖轻弹,九点灵光浮现,排列成环,“世间万物皆由九种基本粒子构成,而每种粒子在特定条件下,会展现出三种极致的形态——这便是二十七元理的由来。”
灵光在空气中交织成繁复的纹路:“若用你熟悉的概念来解释,元理就是比‘纹’更本质、更原始的存在。灵宗的每一个基础法术,都是对一种元理的模仿与运用,二者同名同源。”
“可是……”墨清眉头微蹙,“灵宗现存的基础法术仅二十六种。就连回环法术,也是我近期才完善。在此之前,宗门典籍记载的不过二十五种。”
“理论上有二十七种。”铭轻轻挥手,灵光化作星图,“我们至今只确认了二十六种。这些承载着宇宙本质的真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使用,却始终难以窥其全貌。”
星图中亮起二十五颗明星:“前二十五种基础法术,是无数先贤用智慧为宇宙的运转逻辑写下的注脚。”他指向一颗新星,“你的回环,看似独创,实则也是站在了所有前人的肩膀上。”
最后一片黑暗的星域在图中旋转:“而那缺失的最后一种,源自时间属性的终极演化。我们尝试过万千方法——”铭的指尖划过,无数实验影像一闪而过,“用超维结界加速时间,在黑洞边缘观测衰变,甚至逆转局部时空……却始终无法捕捉其真谛。”
鱼竿突然弯曲,铭却不为所动:“就像试图用网兜住流水,越是用力,越是徒劳。那最后一种元理,依然隐藏在时间的迷雾之后。”
墨清凝视着湖面上破碎的云影,继续追问:“第二个问题,什么是祖神?”
铭的鱼竿微微下沉,他的声音里带着亘古的沧桑:“祖神,是天生地养的灭世神。他们与其说是生灵,不如说是宇宙法则的代行者。”他指尖在虚空中轻点,二十七道形态各异的虚影浮现,“每一位祖神都代表着一种元理的具象化。虽然他们的生命层次停留在灭世神,但在元理的加持下,其战力足以媲美修行者中的尊者。”
虚影中,有九道格外璀璨:“在祖神之上,还有九位源尊。他们承载着九种基础属性的极致力量,其实力已经超越了常理可以揣度的范畴。”铭的语气变得凝重,“但与拥有自我意志的祖神不同,源尊几乎不存在个人意识,他们更像是元理本身的提线木偶,严格遵循着宇宙的基本法则运转。”
“那么祖神们现在都怎么样了?”墨清追问道,“为什么连接祖神的残念会说祖神即将归来?”
“二十七位祖神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铭轻轻提竿,一条银鱼跃出水面又落回湖中,“其中十四位祖神联合创立了元理教派,后来陆续有其他祖神加入。那时的宇宙还不是如今的星辰大海,而是一整块浩瀚无垠的原始大陆。”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元理教派掌控着宇宙本源,能够将修行者送入本源中进行参悟。无数修行者为了这份机缘投靠他们。后来,元理教派凭借着这些依附者发动战争,企图奴役整个宇宙的生灵。”
湖面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波纹:“最终,在几位保持清醒的祖神,以及我们这些修行者尊者、灭世神的带领下,不愿被奴役的修行者们与元理教派展开了一场旷世大战。”铭的指尖划过水面,映照出当年战场的碎片影像,“最后的最后,站在我们这边的祖神们潜入宇宙本源,以自身为代价摧毁了本源的物质结构。”
水面上的影像显现出天崩地裂的景象:“原始大陆就此崩毁,化作了如今我们看到的无尽星河。我们这些幸存者趁机将元理教派的祖神或斩杀,或封印。只是没想到……”铭的声音低沉下来,“当年明明被确认斩杀的连接祖神,竟然还有残念存世。”
“那我们赶快去阻止祖神复苏啊!”墨清急切地说。
“阻止不了的。”铭缓缓摇头,“连接祖神又名千面尊者,最是擅长幻术。他的残念化作无数面具散布在各个世界,只要不主动显露力量,就连尊者都难以察觉。”他的袖中飞出一张破碎的面具,在空气中化作青烟消散,“这些残念面具数以万计,消灭再多也是徒劳。只要连接元理能够触及的地方,他随时都能制造出新的面具。”
铭重新挂上鱼饵,将鱼竿抛回湖中:“与其徒劳地追剿这些杀之不尽的残念,不如等他彻底复苏的那一刻,再让他再次沉睡。”
墨清凝视着湖面上最后一道涟漪,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盘桓已久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天理之纹》的元图,是不是在表现元理?”
铭的手腕轻轻一抖,鱼竿顶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妙的弧度。他沉默了片刻,这沉默与先前对答如流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铭的目光依然落在水面上,声音里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缥缈,“它的答案,不在我的回答里,而在你自己的心中。”
一阵微风拂过湖面,吹皱了倒映的云影。铭缓缓收起鱼竿,银色的鱼线在阳光下闪烁如同时光的轨迹。“有些路,必须独自走过才能明白。有些真理,必须亲身印证才能确信。”
他站起身,青衫在风中轻轻摆动:“就像这湖中的鱼,我说它在哪里,不如你自己去钓上来看看。”
说罢,铭的身影渐渐淡去,仿佛融入了午后的光影之中。只留下墨清独自坐在亭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了更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