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前夜的戌时三刻，宁婉悦换上一身墨色劲装，将乌发高束成马尾。她对着铜镜反复调整易容用的蜡膜面具——这是从西域商人处购得的秘术，可改换面容三日不褪。腰间暗袋里塞满袖箭与蒙汗药瓶，足尖轻点跃上屋檐时，瓦片竟未发出半分声响。
国舅府坐落在皇城西侧的永昌坊，朱门金钉彰显着泼天富贵。宁婉悦伏在临街酒楼的飞檐上观察地形，见侧门每隔半刻便有管家领着陌生汉子进出。她看准巡逻守卫换岗的间隙，甩出缠着丝绦的钩爪勾住院墙内的老槐树，猿猴般攀援而上。当她的瞳孔适应了黑暗中的雕梁画栋后，赫然发现这座宅邸的布局暗合八卦阵图，处处透着凶险杀机。
正厅东厢房内烛火通明，透过纱窗可见几个穿锦袍的中年男子围坐议事。宁婉悦屏息贴附在廊柱阴影中，听见其中一人阴恻恻笑道：“明日只需让张御史咬死萧瑾之私藏甲胄之事，再抬出那几个‘证人’当堂对质……”另一人接口道：“我已命人在他家书房暗格放入伪造的吐蕃密信，届时人赃俱获看他如何狡辩！”
冷汗浸透了宁婉悦的脊背。她迅速摸出火折子点燃迷香弹丸掷向庭院水缸，借着升腾起的淡紫色烟雾遮掩身形，如同鬼魅般掠过七重月洞门。途经一处假山时忽听石隙间传来极低的对话声：“……那批辽东参须已混入贡品清单，足够叫他百口莫辩。”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当场发作，只在心底冷笑：这些人连栽赃手段都这般陈旧拙劣。
最终在藏书阁顶层找到关键证据——本该存放《武经总要》的书匣里躺着几封盖有假印鉴的信函，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却漏掉了萧瑾之特有的捺笔习惯。宁婉悦将这些伪证纳入怀中正要撤离，忽觉脚下木板微微震动。低头就见地毯缝隙透出微光，竟是条通往地下密室的秘密通道！
寅时二刻的月光像淬过霜雪的银刃，将萧府后园那株百年绿萼梅染成青白色。宁婉悦翻墙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左肩伤口渗出的血渍染红了衣襟——原来方才躲避追兵时不慎被箭矢擦伤。她咬牙撕下裙摆随意包扎完毕，抬头便望见萧瑾之独立庭前的孤寂身影。
“怎地这时还不睡？”她故作轻松地上前拍打他僵硬的肩膀，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拽近身前。萧瑾之指尖抚过她冰凉的脸颊，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袖口和沾着泥土的鞋履，喉结滚动数次才哑声道：“你可知那些人若是抓住你……”剩下的话湮灭在夜风里，只剩剧烈震颤的瞳孔泄露着他的恐惧。
宁婉悦忽然伸手按住他颤抖的唇瓣，将他引至梅树下。虬曲枝干投下的斑驳暗影中，她从怀中掏出裹着油布包的伪证摊开在他掌心：“他们要在明日朝会上诬陷你私通外敌、囤积兵器谋反。”月光照亮纸上狰狞的伪造签名，映得萧瑾之眼底泛起血色寒芒。他却突然攥紧纸张闷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我连夜赶回来告诉你准备应对之策啊。”宁婉悦试图抽回被他握痛的手，却被更大的力道箍住。萧瑾之忽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为她挡下刺客留下的伤痕：“还记得这个吗？当时你说欠我一条命，如今我要你还债了。”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耳垂上，“听我的安排好不好？你先带着母亲和孩子出城暂避……”
话音未落就被温软的掌心捂住嘴巴。宁婉悦踮起脚尖与他平视，眸中流转着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你以为我冒死潜入虎穴是为了什么？那些所谓的‘证据’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成了废纸。”她晃了晃手中的火漆罐，“我已经把它们替换成了真正的户部粮草调拨记录——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反戈一击？”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仍在推敲细节。萧瑾之执笔在宣纸上勾勒着复杂的人物关系图，时不时停下来询问某个官职的职责权限；宁婉悦则对照着从国舅府拓印来的地形图标注可能设伏的位置。茶壶里的水换了三次，案头的蜡烛淌完了最后一滴泪。
“最关键的一环在于御林军统领的态度。”萧瑾之忽然圈住图纸上的某处标记，“此人曾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但最近似乎被国舅爷收买了。”宁婉悦闻言取出贴身佩戴的玉佩投入滚烫的茶水中，待取出时只见内侧浮现一行细小篆字——竟是先帝赐予功臣的特殊印记。她将玉佩推到他面前：“拿着这个去找他，就说……”话未说完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晨曦穿透云层的刹那，萧瑾之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间响起：“婉娘可后悔嫁入萧家？”怀里的身体明显一怔，随即传来坚定的回答：“自当年雁门关替你止血的那日起，我便知道自己上了艘不能回头的船。”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听着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说道：“此去无论吉凶，我都护你周全。”
卯时初刻的天空飘起了细雨，打在瓦片上沙沙作响。宁婉悦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辞行，忽听得前院传来急促叩门声。开门只见浑身湿透的小厮跪在地上呈上一封加急信件：“我家主人说务必亲手交给夫人！”展开来看却是空白笺纸浸水后显出的隐形文字——正是按事先约定的方式传递来的情报网布置图。
转身回屋时撞见刚沐浴出来的萧瑾之，水汽氤氲间他披散长发的样子少了几分威严，倒像个疲惫至极的普通人。他将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声道：“都安排好了？”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彻底松口气跌坐在椅中闭目养神。宁婉悦心疼地替他盖上薄毯，却在即将离开房间时被他拉住衣角。
“等等。”萧瑾之挣扎着起身从箱底翻出一个檀木盒子塞进她手中，“这里面装着我的官印和全部身家银票，若真有事发生……”“不会有事的。”她抢先打断他的话语，将一枚雕刻着并蒂莲纹样的玉戒套进他的无名指，“戴着它记住我们的约定。”说罢毅然决然地踏入茫茫晨雾之中。
辰时整的太和殿广场庄严肃穆，百官按品级列队等候早朝。萧瑾之站在丹墀之下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鸣，余光瞥见几位平日交好的同僚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环佩叮咚的清脆声响——宁婉悦穿着命妇礼服款款而来，鬓边凤钗垂下的珠络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恰似九天玄女降临凡尘。
当她在大殿下昂首挺胸地跪下行礼时，整个朝堂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诰命夫人昨夜做了什么——有人看见她深夜出入禁宫；也有人猜测她是来替丈夫求情的。唯有萧瑾之明白，此刻藏在她袖中的不是寻常奏折，而是足以颠覆棋局的关键筹码。
皇帝接过宁婉悦高举的鎏金托盘时手指微微一顿，面上仍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但随着展开那份浸透汗水的证据文书，帝王家的威仪终于出现了裂痕。站在一旁的国舅爷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砖上发出沉闷响声。
退朝时分大雨骤歇，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并肩走出宫门的夫妻身上。萧瑾之望着妻子眼睫上挂着的水珠温柔笑道：“接下来怕是要有段日子不得清净了。”宁婉悦抬手替他拂去肩头落叶，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教教孩子们怎么辨别是非善恶。”说话间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读书声，正是新入学的皇子们在诵读《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