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瞎。
张海客曾在他完全记不起张起棂这个人后,在某个午后,像是闲聊般提起过:“少爷,您知道族长在海外那会儿,有个过命的朋友吧?叫黑瞎子,道上人称‘南瞎’,和族长合称‘南瞎北哑’。当年…族长私自回国,就是跟着这个黑瞎子。”
张海客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往事,但言十七听得出其中的潜台词:就是这个黑瞎子,是当年张起棂违抗他让张起棂一直待在德国的命令、私自行动的关键人物。
虽然不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让张起棂待在德国不接到家族指令不得离开。但对于他跟着自己的朋友回国,言十七其实感觉自己并不会生气。他生气的,从来不是张起棂帮助朋友或者当年的九门。张家留在国内的几处据点都与九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相互利用或合作并非不可。他愤怒的,是张起棂回国后却不向家族说起,并且在之后还联合九门想一探自家祖墓。这不仅是违抗命令,更是对当时国内张家人安危的潜在威胁。尤其在当时那种特殊时期,任何一点变数都可能带来致命后果。
张起棂的“哑”,是性格,也是选择。他从未就此事向言十七解释过一句,无论是歉意还是缘由。这份沉默,在言十七看来,等同于默认了“外人比家族更重要”的选择。这才是言十七不愿见他、甚至刻意将他排除在家族之外——不是惩罚,而是失望,以及一种情感上的疏离。既然你选择了你的路,选择了信任外人而非自家,那么,就请你在你自己的路上走下去,张家的一切,与你无关。
言十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知道这个黑瞎子突然出现在河坊街,绝不可能是巧合。九门?吴家?又或者,是张起棂?无论背后是谁在推动,这个“南瞎”带着目的而来,是板上钉钉的事。
面对两混混的叫嚣,黑瞎子瞬间变脸,刚才的浮夸惊慌和“可怜”眨眼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市侩精明、厚颜无耻和发现稀世珍宝般狂热的灿烂笑容。
他双手合十,对着言十七拜了又拜,声音洪亮,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带着股能把死人吵活的自来熟和死缠烂打的劲头:“哎呀呀!贵人!活财神!祖宗!您这通身的气派,瞎子我虽然眼瞎,但心眼亮堂得跟探照灯似的!一靠近您,就觉得金光万丈,紫气东来!财神爷见了您都得磕头!您看看您这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福泽深厚、财源广进、洪福齐天、寿与天齐…的大贵人!绝对的大贵人!”
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这两个小瘪三追的那点钱,对您来说那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不,是牛毛尖上的一点灰!您手指缝里漏那么一丁点儿,就够瞎子我吃香喝辣八辈子了!您看…您缺不缺个给您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暖床叠被…呃,专业的!专业的按摩师!瞎子我祖传十八代的手艺,包您浑身舒坦,延年益寿!价钱好商量!给您打九九折!不,九八折!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没用的瞎子,赏口饭吃吧!” 他说着,身体极其自然地就想往言十七身上蹭,那架势,仿佛认定了言十七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金矿”,不挖到点金子下来绝不罢休,脸皮什么的?那是什么?能吃吗?能换钱吗?
他那股子为了钱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烦死的劲儿,展现得淋漓尽致。内心深处,他对言十七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对他的评价是深不可测,极度危险!但正因为危险和神秘,才蕴含着巨大的价值!吴二白的任务是接近、观察、传递信息,而他黑瞎子,现在想的是如何利用这条“金大腿”,为自己捞取远超吴二白酬劳的好处!信任?谈信任太早,先缠上再说!
言十七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黑瞎子这唱作俱佳、为了钱(和未知目的)可以无限刷新下限的表演,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厌烦?或者说,是一种“果然很吵”的漠然。他当然知道黑瞎子在演戏,也知道对方身手不凡且带着目的。但那两个混混的聒噪和黑瞎子这为了钱(或别的)死缠烂打、毫无底线的浮夸表演,都让他觉得非常…吵。至于对方是谁的探子?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随他们蹦跶。
他无视了黑瞎子几乎要伸过来抱住他胳膊的手,也懒得理会那两个还在咋呼的混混,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喧闹,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吵。”
就这一个字。然后,他看也没看身后因为他这个字而动作瞬间凝固的黑瞎子,以及那两个被他气场慑住、一时忘了言语的混混,迈开步子,径直从他制造出的短暂寂静中走了出去,继续他被打断的闲逛。阳光落在他银色的发梢,背影清冷孤绝,步伐悠闲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很快便融入了河坊街的人流中,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黑瞎子站在原地,墨镜下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带着强烈探究欲、算计和“这大腿老子抱定了”决心的笑容。他看着言十七消失的方向,咂摸了一下嘴,低声自语,带着江湖老油条的狡黠和对“猎物”的极度兴奋:“啧…果然够劲!吴二白这活儿接得值!不过…” 他掂了掂口袋里吴二白给的银行卡,又望向言十七消失的方向,笑容更深,“瞎子我的胃口,可不止这点小钱。这条金大腿…值大价钱!缠定了!”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两个还在发懵的“群演”,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双手插兜,溜溜达达地也朝着言十七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步伐轻松,眼神锐利如鹰。任务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