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这片金色盛景的表皮,露出了其下漆黑、粘稠、缓慢搏动的真实。
没有具体的敌人,没有需要斩杀的邪神,我们要对抗的,是这片“完美”本身——这个吞噬真实以自洽的、活着的悖论。
空气仿佛凝固了。蜜酒的芬芳变得甜腻而窒息,如同葬礼上过量的香氛。
英灵殿传来的歌声,此刻听来,更像是无数灵魂被固化在永恒瞬间时发出的、无声的尖啸。
脚下的光洁玉石,不再反射天空的极光,而是映出了我们几人苍白而凝重的脸,如同摆在祭坛上的肖像。
玛修的盾牌边缘,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
我感受着伙伴们散发出的、如同礁石抵抗潮水般的坚韧意志,心中的寒意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是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活着的谎言。
但正因为它是谎言,才更需要有人去戳破。
正因为众神沉默,才更需要凡人的声音。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奥丁”,望向那棵散发着冰冷光晕的、如同巨大标本的世界树。它的完美,是建立在根系被撕裂、自然生长被剥夺的基础上的。这种“完美”,何其残忍!
“成为‘完美’的一部分?”我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就像……它们一样?”我指向空中那些翱翔的英灵,他们的笑容灿烂,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打磨光滑的琉璃珠。
“奥丁”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但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期待? 的情绪。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们被同化?还是期待……我们带来变数?
“我们,行走于诸多濒临毁灭或已然扭曲的世界。”我缓缓说道,目光扫过这片金色的牢笼,“我们见过被火焰焚尽的未来,见过被冰雪覆盖的异闻带,也见过被绝对‘正确’统治的、失去情感的世界。”
“但像这样……用最华丽的‘繁荣’作为牢笼,将‘永恒’变为最残酷刑罚的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玉石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仿佛在提醒我此地的“不可动摇”。
“您说,这里没有谎言者,亦没有真相。”我直视着“奥丁”,“但您对我们说了这么多,本身就是在揭示‘真相’,不是吗?”
“这个‘悖论’,或许能吞噬‘真实’,但它无法吞噬‘认知’。只要我们还能思考,还能质疑,还能感受到这‘完美’之下的窒息感……那么,‘真实’就未曾完全死去。”
我的话语,似乎引起了某种微妙的共鸣。周围过于稳定的空气,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远处英灵殿的歌声,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短暂的走音。
“奥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身下的喷泉,涌出的星辉光液溅起的水花,比之前高了微不可查的一毫米。
有效果!
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完美世界”,并非毫无破绽!我们的“存在”,我们带来的“不确定性”,本身就是对它最大的威胁!
“有趣的论断。”“奥丁”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份漠然中,似乎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那么,迦勒底的御主,你打算如何用你的‘认知’,来撼动这个……已然成为‘现实’的永恒呢?”
“用你的剑?”他看向阿尔托莉雅。
“用你的盾?”他看向玛修。
“用你的谋略?”他看向埃尔梅罗2世。
“还是用你……那源自凡人的、微不足道的‘不甘’?”
“我们会找到方法的。”阿尔托莉雅〔Alter〕冷冷地开口,黑色圣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再坚固的牢笼,也有其最脆弱的一点。而我的剑,擅长粉碎‘绝对’。”
“任何系统,无论多么完美,都存在信息熵。”埃尔梅罗2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只要存在信息流动和能量交换,就必然存在可以被利用的‘缝隙’。我会找到那个‘奇点’。”
“命运之线虽被钉死,但‘观测’本身,就会引入变量。”斯卡哈淡淡地说,她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飘忽,“影之国的力量,源于‘存在’与‘虚无’的边界。而这里……边界似乎过于‘清晰’了,清晰得……像是一个邀请。”
玛修没有说话,只是将盾牌握得更紧,那面十字巨盾上,似乎有微弱的、源自人类史传承的光芒在流转,与这片神域的光辉格格不入,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看着伙伴们,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的,我们或许渺小,但我们并非孤身一人。我们代表着人类史的韧性、可能性与……那份永不屈服于“既定命运”的叛逆。
“我们不会成为你的‘燃料’或‘零件’。”我对着“奥丁”,也对着这片沉默的世界,郑重宣告,“我们会行走于此,感受于此,思考于此。我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质疑……都将成为凿向这永恒冰原的凿子。”
“我们会找到那个……让世界树重新感到疼痛,让奥丁之眼被迫睁开,让英灵殿的欢宴出现真正杂音的……‘真实’的裂缝。”
说完,我不再理会“奥丁”的反应,转身对伙伴们说道:“我们走。用我们的眼睛,去看清这个‘完美’的世界。”
我们一行人,踏着坚定的步伐,沿着那条黄金大道,向着阿斯加德的深处走去。我们的身影,在这片过分明亮、过于整齐的光辉中,投下了几道歪斜的、却异常执拗的影子。
“奥丁”依旧倚在喷泉边,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许久,他抬起手,接住一滴溅落的星辉光液。那光液在他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然后才滑落。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凿子吗……?”
“或许…… 沉寂太久的钟,确实需要一些……不合时宜的敲击声。”
“只是不知,最终碎裂的,会是钟……还是凿子呢?”
极光依旧在天幕流淌,英灵殿的歌声依旧嘹亮。
但在这片永恒的繁荣之下,几颗来自人世的、不甘沉寂的石子,已经投入了湖面。
涟漪,正在无声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