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民是王匡的邻居,厨艺精湛,经营着一家自家饭店,家境颇为殷实。两人是莫逆之交。王匡的灵根受损,正是未婚时为帮李民与人争斗,落得两败俱伤的后果。这份恩情让李民始终心怀愧疚,有一次他对王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家女儿这么多,你最少挑两个给你儿子当媳妇!最好你能多生几个小子,把她们全娶了!”
王匡哪里敢把这夸张的话当真。李民却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没有你,就没有我李民今天这个家。我算是看透了,就算在盛世,咱们平民百姓向上爬的空间也没多大,不过勉强度日罢了。如今这世道越来越乱,凭我的预感,这大乱的势头,不到谷底是不会反弹的。你说,这种时候我把女儿远嫁,岂不是把她们往火坑里推?”
即便如此,王匡也只当是兄弟间的玩笑。谁料他真的得了个大胖小子王临。李家女儿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三岁,时常跑来与王临玩耍。李民也总是催促王匡多生几个儿子。
李民在月光城东郊开了一座三层高的酒楼,规模不小,生意红火,由妻子希娜打理照应。
这天上午,李民被相熟的陈捕头唤去了。陈捕头兴致勃勃地说九大胡同新开了家“怡红院”,风评甚佳,提议同去瞧瞧。李民应允。陈捕头提醒道:“银钱可得带足,听闻那里开销不菲。”李民自信地拍了拍鼓囊的钱袋示意无妨。
怡红院果然气派不凡。二人上了二楼,各要了一间单房。侍者前来询问所需,李民摆摆手道:“给我这位老板安排全套的,我这边上好茶就行。”
半个多时辰后,李民店里的伙计匆匆寻来,附耳低语了几句便又急忙离开。李民坐立不安,望着隔壁紧闭的房门,一时犹豫是否该打扰陈捕头的“好事”。又煎熬地等了两刻钟,他终于忍不住敲响了门。
李民再候了一刻钟,才见两名女子施施然出来,接着是懒洋洋、意犹未尽的陈捕头。李民急忙告知事情,陈捕头登时板起脸,怒道:“澡都不让人洗痛快?看我回去狠狠收拾这群不长眼的!”
酒楼出事将近正午。突然涌入六七十个二十来岁的青壮小伙,个个面带假笑,声称是“帮会会餐”,要求包下所有雅间。店小二赔着小心解释:“爷您包涵,许多雅间早有客人订下了,不过剩下的包间也足够安置贵帮诸位了。”——酒楼二、三楼皆是雅间。
这群人一窝蜂涌上楼梯。两人占据一间空房;若是碰上已有客人的房间,便抽刀“啪”地拍在桌上,恶语相向。客人们大多不敢理论,仓皇离去。唯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商客想据理力争,当即被人一拳砸在脸上,又被一脚踹在肚子上,痛苦地蜷缩在地。
不出十分钟,所有雅间尽被占据,每间恰好两人,显然是早有预谋。
希娜自幼随父走南闯北,见惯了风浪。她稳住心神,示意吓得脸色煞白的小二和侍女退守楼梯口,自己镇定地步入其中一间包房。
“先生们好,请问现在点菜,还是等人到齐再点?”她笑容可掬地问。
房里两人嗤笑道:“大姐,人这不都齐了?我们是帮会餐,随便对付。每桌一盘花生米,一盘拌黄瓜。有便宜的劣酒没?没有就去外面买点散酒凑合。”希娜心知遇上故意闹事的了,微笑着请他们稍候,退出后即刻打发小二去寻李民。
一楼陆续来了许多预订雅间的客人,听闻解释后无不怒气冲天,纷纷指责饭店不讲信誉,扬言“天底下又不是就你一家饭店”,拂袖而去。有些客人生疑要亲自上楼看个究竟,上去时吵闹哄哄,下来时却变得鸦雀无声,只对希娜丢下一句愤懑的斥责。
不多时,几位捕快赶到。上得二楼,闹事者却振振有词:“我们为何不能在此用餐?点两盘凉菜就不配在你这吃了?谁定的规矩?噢?嫌我们两人占一间?我们是谈要紧生意,怕外人听去泄露机密!哪条法令写了两人不能用包间?”众捕快欲强行驱赶,闹事者呼啦啦全站了出来,三楼的人也闻声下楼,将捕快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大声起哄。
此时,陈捕头与李民匆匆赶回。
陈捕头“唰”地亮出六连发弩弓,厉声喝道:“我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闹事!”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捕快们赶紧上前汇报情况。陈捕头咬牙切齿下令:“扰乱正常经营秩序,统统给我锁回衙门!”
闹事者中走出一人,将一只传音海螺递到陈捕头面前:“原来是陈捕头。劳您接个话,不接……恐怕会后悔的。”
陈捕头盯着对方,迟疑片刻,接过了海螺。
海螺中传来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对话持续了三四分钟。陈捕头的脸色由红转青,铁青一片。一旁的李民隐约听到只言片语,心瞬间沉入谷底。陈捕头看向李民,眼神中透出一丝深深的无奈。
“……我自己来想办法吧,这事看样子你们管不了。”李民长叹一声,沉声说道。
陈捕头收回海螺,对捕快们僵硬地挥了挥手:“是经济纠纷……不在我们权限内,撤!”行至楼梯拐角,他又回头瞪着那帮人,掷地有声道:“若有伤人毁物,施行暴力,我陈某人定不轻饶!”
李民无处可去,找到了正在炼丹的王匡。王匡近来接的活多,炼制的都是三品丹药,每日埋头苦干六个时辰方能勉强完成进度。
“光见你家的丫头们天天来玩,你这当爹的倒成了稀客。”王匡抬头看见好友,露出疲惫的笑容。
“知道你忙得脚不沾地,哪好意思常来叨扰。”李民苦笑,“其实你真不用如此辛苦。将来我那几个丫头的嫁妆,足以让女婿们衣食无忧了。”
王匡放下手中的药草,语气凝重:“这世道风雨飘摇,谁知道哪天天就塌了。我若只为赚钱,自己炼丹去卖便是。甘心接这加工活,图的是多看些别人家的丹方,参详不同的炼法门道。当年那伤……我爹说过,吸纳这些五花八门的丹气,或能滋养修补我那破碎的灵根。”
李民叹了口气:“熊海……回来了。他派了一大帮手下,今日在我店里闹事。”
“哦?他还敢回来?”王匡眼神一凛,摸向自己心口。当年一战,他险些被熊海彻底废掉火灵根,两人同归于尽般两败俱伤。
“他应是来这开设分舵的,打着太平教的旗号。看样子已和县太爷勾搭上了,今日连陈捕头都对他的人束手无策。”李民忧心忡忡。
“他丹田恢复了?”王匡追问。
“这倒不知。但能做上分舵舵主,手下岂能服一个废人?想来应是恢复了。”李民分析道。
“成了舵主啊……怪道有胆量重回故地。”王匡若有所思,“不过,当个舵主总比混黑道的强?若是黑道头子,恐怕早就直接砸店了。他这般做派……是要逼你我二人前去低头服软么?”
李民愁眉紧锁:“接下来,我猜他们还会天天如此,到我店里如法炮制。”
“嗯,”王匡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真是‘讲文明、懂规矩’的好帮派,不砸店、不伤人,‘吃饭’还付你铜板——尽管只是几枚,盘子里装的还只是花生米拌黄瓜。”
李民的笑容愈发苦涩。若太平教的人长期这般“帮餐”,他的酒楼也就离关门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