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也沉默片刻。棋音小姐曾言此人会亲访“人类之新”,却未料到是以这种方式。他深知此人的分量,但对方的要求似乎又符合组织吸纳力量的目标。他谨慎地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空空也引领王临再次穿过神社别堂那奇异的结界。门扉开合间,眼前依旧是那片如同镜面倒影的广阔大厅。大厅中央,身着素净神道教巫女服的少女——棋音,正静静端坐,仿佛亘古未变。
“棋音小姐,”空空也恭敬地行礼,“这位……王临先生,希望应聘学院的教师。”
棋音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深邃,穿透空间般落在王临身上。那目光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命运的平静,仿佛王临的到来早已在她预见机率中的一环。她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声音如同清泉流淌,直接传入王临的脑海(心感):
“你来了。‘人类之新’的学堂,竟能引来你这般存在执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殊荣’。”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既非讽刺,也非单纯的欢迎,更像是一位先知在确认某个关键节点的到来。“界子亲临,所求仅仅是授业解惑?”
“界子?”王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谓,眉头微挑。
棋音并未直接解答他的疑惑,只是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洞察天机的空灵:“众生渴望改变,即使这改变如履薄冰,从‘不被随意杀害’开始。你带来的,是变革的气息。在这所学堂,你想播下什么样的种子?或者说…你想在这片贫瘠而动荡的土地上,培育出何种‘未来’?”
大厅内寂静无声,只有无形的信息在“心感”的桥梁上流淌。一位是身份成谜、可能颠覆规则的“界子”,一位是看破机率、守护人类希望的先知。
王临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棋音身上。这位外表看似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周身却萦绕着一种比师父沈天、乾阳太学院院长一流都要深沉莫测的气场——那是洞悉命运、承载使命所带来的独特威仪。听着她那些玄奥难懂的“未来”、“种子”之语,王临脸上依旧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淡然,语气平和如常:
“棋音小姐言重了。我只是想谋份差事,做个普通的教书先生罢了。”他微微摇头,态度清晰明了,“学堂的方向,在于创办者心中‘立校’之根本——你们想办一所怎样的学校?至于学生们最终会走向何种‘未来’,那取决于他们胸中燃着怎样的志向。这两点,与我有多少关系?实在不大。”
棋音精致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讶异,仿佛王临这番“普通教师”的自白,早在她预见机率的无数碎片里闪烁过。她的声音透过“心感”,空灵而清晰地直接传入王临脑海,带着一种了然的通透:
“圣人座下弟子三千,能扬名后世者,也仅是寥寥数十人而已。先生身具如此大才,所思所想自然不同凡响。您所求的,非是‘授人以鱼’,而是‘引’,是点燃星火,是不经意间推动命运的轨迹——如此,方能惠泽更广更深。这番深意,我……懂。”
王临心中暗自腹诽:‘懂个球!我纯粹是好为人师,外加不想被白吃白住罢了!’然而面上,他只是唇角微扬,顺着话头说道:“正是此理。老话讲,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学生?亦是机缘。值得相交者,自可指点一二;若不合缘,尽到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的本分,也就罢了。”
棋音那双仿佛能映照诸天星辰的眸子注视着王临,片刻后,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又带着点狡黠意味的弧度:
“先生高义。既如此,先生在我校为师,便不拘泥于小班授课了。我想请先生开授‘大课’,面向全校学子传道。每堂课嘛……”她顿了顿,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便定为半日(半天)吧。”
王临只觉得眼皮一跳,心中瞬间奔过无数念头:‘我靠!半天?!这是要把人当牛马使唤?’他强压下吐槽的冲动,面上维持着镇定,问道:“那教室安排在何处?总得有个能容下这许多人的地方。”
棋音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清贫气”:
“先生所言极是。只是,如此多人同上一课,哪里寻得那般大的现成讲堂?”她微微抬手,虚指向神社结界之外,“自然是——草场之上。非是我等吝啬,实乃学校条件有限,囊中羞涩。比不得那些修罗贵族学院,满堂尽是膏粱锦绣。我们这里,是正儿八经的‘职业技术学堂’,只求让每个孩子习得一技之长,日后能在这冥界艰难求生罢了。”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精准地戳中了人类之新立足的根本诉求——生存与反抗的技能。
王临闻言,眉梢微挑,一丝戏谑的笑意浮上嘴角,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哦?公开授课,广开方便之门?听起来倒是热闹。不过嘛……这人要是来得太多,超出了预算,棋音小姐,这人头费……是否该另算?”他想起在罗西帝国皇家炼金学院试讲时的盛况,以及之后求学者络绎不绝的“烦恼”。
棋音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先生说笑了。”
“说笑了?”王临看着棋音那双仿佛看透一切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三个字如同羽毛般轻轻落下,却又带着千钧之力。他一时语塞,心里嘀咕着:‘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同意了还是绕圈子?’饶是他自诩见惯风浪,面对这位能把“众生平等”和“未来变革”说得云里雾里的棋音小姐,此刻也有点摸不着她的真实意图。这“说笑了”三个字,太让人难以捉摸。
王临起身随意一拱手,未等棋音回应便迈步离去。仅仅两步——第一步踏出,笼罩接待室的千年古阵泛起水波般涟漪;第二步落下,他身形已如幻影穿透平行空间壁垒,消失在结界之外。棋音唇边因谈判占优而扬起的浅笑瞬间凝固。
“这...怎么可能?”她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这座融合神社信仰之力构筑的时空结界,三千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不经许可自由穿行!纵是修罗王亲至也需以力破之,而王临竟如履平地?
震惊过后,棋音望向王临消失的方向,眼底浮起复杂神色:“界子为师确是全人类之福...”她想起那些听到“天使契约”恨不得匍匐在修罗面前的子民,喉间漫开苦涩,“这般机缘本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可如今的人类——”话音戛然而止。修罗与天使的勾结如阴云笼罩高原,王临那句“修行在个人”的箴言,此刻听来竟似命运的叹息。
晨钟撞碎冥界永夜,三十个昼夜在希望与不安中流转。
当巴伦城东区升起第一缕炊烟,神社旁的斑驳木牌已换上崭新匾额——“新新人类学园”。这座由人类之新倾尽积蓄筹建的平民学府,在兰花盛放的季节敞开了大门。没有修罗学院的水晶穹顶,唯有竹篱围起的十方草场;不见贵族徽章闪耀,但见母亲攥着女儿生茧的小手,老铁匠带着背藤筐的学徒,甚至裹麻布斗篷的山精混在报名人流中。
“小学至大学贯通十年,前三年筑基,中三年明理,后四年践悟。”空空也的声音穿透喧嚣。招生简章上墨迹斑驳的条款,此刻正化作青石讲坛前蜿蜒的长龙——入学试持续三昼夜,考校的不只是咒文算学,更有心火未熄的眼眸。当最后一支炭笔搁下,棋音立于百年古兰树下摇响铜铃。万枚刻着编号的木牌凌空飞旋,分落十个年级的竹筐。
草场中央,王临的白袍拂过晨露未曦的青砖。他抬首望向黑压压的人群:破衣烂衫的少年们脊梁笔挺,万双眼睛里跳动的光,竟刺破了巴伦城亘古的阴霾。风掠过人群,卷起书页与汗水的味道,也送来棋音隔空的心感低语:
“你说未来在于心志...如今种子已埋进这片焦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