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角那把旧算盘,红木边框被磨得发亮,算珠是黑檀木的,边缘圆滚滚的,像浸过油的石子。算珠间的档杆有些松动,拨起来“噼里啪啦”响,带着股老木头特有的沉木香。这是赵爷爷年轻时在供销社当会计用的,算起来,比他儿子的年纪还长。
算盘的左上角缺了颗算珠,是当年供销社盘点时,他急着对账,手指用力过猛崩掉的。后来他找了颗酸枣木的珠子,自己打磨光滑了补上,颜色略浅,像块贴在黑檀上的补丁,反倒成了这把算盘的记号。赵爷爷总爱摩挲着那颗补珠笑:“这珠子比原装的还听话,拨起来不卡壳。”
那会儿供销社忙,赵爷爷每天抱着算盘算账,指尖在档杆上翻飞,算珠碰撞的脆响混着顾客的吆喝声,成了供销社最热闹的背景音。有回算错了一笔账,他抱着算盘蹲在柜台后,拨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夕阳把算珠的影子拉得老长,才找出错在哪个小数点上。“算盘不会骗人,”他常说,“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准数。”
算盘的背面刻着行小字,是他刚学算盘时写的:“一五一十,不差分毫。”字早就被磨得模糊,却深深嵌在木缝里,像他做人的规矩。有年冬天,供销社进了批棉衣,账面上差了两块钱,赵爷爷硬是自己垫上了,说“不能让公家吃亏”。回家后,他对着算盘拨了半夜,把每笔账重算一遍,算珠的响声惊动了睡在里屋的儿子,儿子迷迷糊糊问:“爸,你跟谁说话呢?”他答:“跟老伙计对账呢。”
后来供销社换成了电子计算器,赵爷爷却把算盘带回了家,摆在柜角。孙子学数学时,他就教用算盘:“你看这上珠代表五,下珠代表一,拨起来心里有数,不像计算器,数字一闪就没了。”孙子嫌麻烦,捧着计算器打得飞快,他也不恼,只在旁边慢悠悠地拨着算珠,“噼里啪啦”的声儿,像在跟电子音较劲。
去年搬家,儿子要把算盘扔了,赵爷爷急得红了脸:“这是我的伙计,陪我记了半辈子账,扔了它,那些日子不就成了糊涂账?”他把算盘用红布包起来,塞进新柜的最深处,说“得让它跟我享几天清福”。可没过几天,他又把红布掀开,每天拨弄几下,算珠的响声在新屋里回荡,竟驱散了几分陌生感。
有回孙子考试算错了加减法,被老师批评,回家后蹲在柜角发呆。赵爷爷把算盘取下来,放在他面前:“来,用这个算算。”孙子捏着算珠,笨手笨脚地拨着,赵爷爷在旁边指点:“个位对齐,从右往左,一上一,二上二……”算珠碰撞的脆响里,孙子忽然笑了:“爷爷,这珠子真听话,比计算器好记。”
赵爷爷摸着那颗酸枣木补珠,眼里的光像算珠一样亮:“可不是嘛,老伙计虽老,心里亮堂着呢。”
夕阳透过窗户落在算盘上,红木边框泛着暖光,黑檀算珠在光里忽明忽暗。赵爷爷拨着算珠,算珠“噼里啪啦”地跳,像在数着那些被算珠记下来的日子——有忙乱的清晨,有踏实的午后,有灯下的核对,也有账清后的安稳。这些日子,都藏在算珠的缝隙里,藏在“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沉甸甸的,带着股让人心里踏实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