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石阶洇着水,被往来的脚印踩得斑斑点点。最底下那级台阶缺了个角,是去年冬天被雪冻裂的,此刻积着一汪水,映着檐角翘起的飞檐,像块打碎的镜子。
“快看这脚印!”小妹蹲在台阶边,指着一个带着草屑的鞋印,“是隔壁王大爷的吧?他那双胶鞋总沾着田埂上的草。”她伸手去碰那水洼,指尖刚沾到水面,就被风卷着的雨丝打了手。
檐角的风带着潮气,卷着院墙外的槐花香扑进来,把娘晾在绳上的蓝布衫吹得猎猎响。爹正踩着梯子修被风吹歪的晾衣绳,嘴里念叨着:“这风邪乎,怕是又要变天。”话音刚落,远处就滚过一声闷雷,小妹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
“怕啥?”我捡起石阶边一片被风吹落的槐树叶,叶片上的水珠滚进那缺角的水洼里,漾开一圈圈纹,“雷声是老天爷在咳嗽呢,过会儿就好了。”
石阶上的脚印渐渐被新的水渍覆盖,王大爷的鞋印淡了,又印上了二柱家芦花鸡的爪印,三两个,歪歪扭扭的,像谁用树枝画的小爪子。小妹追着鸡跑出院门,笑声混着风声飘回来,惊得檐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
爹修好了晾衣绳,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进屋烧壶热茶,等你娘从集上回来。”他的脚印踩在湿石阶上,又深又稳,把刚才那串鸡爪印盖了个严实,倒像是给这雨后的院子,悄悄盖了个章。
风还在檐角打着旋,卷着槐花香往屋里钻,像是在催着那壶即将烧开的茶,快点冒出热气来。
窗台裂缝里卡着几粒麦粒,是去年晒粮时漏下的,被风吹得滚到角落,裹着层薄薄的灰,倒像撒在那儿的几颗碎珍珠。我用指尖抠了半天,才把它们捏出来,麦粒硬邦邦的,掐开一颗,里面的白仁还泛着点润气。
“能种不?”小妹凑过来,鼻尖快碰到我的手,“种在院里的空地上,秋天是不是就能收好多麦子?”她的辫子梢沾着蒲公英的白绒,是方才在田埂上疯跑时蹭的,风一吹,绒絮就飘到麦粒上,像给它们盖了层小被子。
檐下的蛛网被昨夜的雨打湿了,蛛丝黏成一缕缕,挂着晶莹的水珠,倒像谁挂在那儿的水晶帘。蜘蛛不知躲去了哪里,只剩空网在风里轻轻晃,水珠顺着丝往下滴,打在窗台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蛛网沾了潮气,能粘住飞虫呢,”娘从屋里端出簸箕,里面晒着刚挑拣好的绿豆,“等天放晴,蜘蛛就回来了,重新织网,比先前的还结实。”她把簸箕放在窗台,绿豆的绿映着麦粒的黄,倒像把春天的颜色都收在了一块儿。
我把麦粒埋进窗台的花盆里,上面盖了层薄土。小妹找来根鸡毛插在旁边,说是“做个记号,别让人踩了”。鸡毛在风里颤巍巍的,沾着的蛛网丝闪着光,倒像给这刚种下的盼头,系了个亮闪闪的结。
午后太阳出来了,晒得窗台暖融融的。绿豆在簸箕里微微发烫,散出点清苦的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屋里慢慢淌。我忽然觉得,这窗台的裂缝里,藏着的不只是几粒麦粒,还有些比收成更金贵的东西——是把不起眼的种子埋进土里时,心里悄悄冒出来的那点软乎乎的盼头,像蛛网上的水珠,虽小,却亮得能照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