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的瓦罐裂了道缝,是前几日晒被子时碰掉的。陶土的颜色发灰,罐口被磨得溜圆,是去年从后山捡来的,当时里面还塞着半把干枯的野菊,像谁特意留下的礼物。
娘用水泥把裂缝糊上,又在罐口缠了圈麻绳,说:“装些干花正好,漏点灰也不碍事。”她从柜里翻出晒干的薰衣草,一把把塞进瓦罐,紫色的花穗从裂缝里挤出来,像给瓦罐别了串小紫花。
我蹲在窗台边看,阳光顺着瓦罐的弧度滑下来,在水泥补过的裂缝上投下道细影,倒像条藏在陶土里的小蛇。“这瓦罐看着普通,”娘拍了拍手上的灰,“装东西却实在,比玻璃罐透气,花干得慢,香味也留得久。”
前院的张婶来借针线,看见瓦罐直笑:“你家净捡些宝贝,这破罐子搁我家早扔了。”娘往她手里塞了把薰衣草:“别瞧它破,当年在山里不知装过啥,说不定是哪个采药人留下的,带着山的气呢。”
张婶拿着花走了,临走前还回头瞅了瞅瓦罐:“赶明儿我也去后山转转,看能不能捡个带福气的。”
午后起风,瓦罐里的薰衣草被吹得“沙沙”响,几片花瓣从裂缝飘出来,落在窗台上。我捡起来闻了闻,香气里混着陶土的腥气,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想起小时候在山里玩,也曾见过类似的瓦罐,被弃在石缝里,里面住着只小蜥蜴,见人来就“嗖”地钻进罐底,只留条尾巴在外头晃。
爹从田里回来,手里攥着束野蔷薇,花瓣带着露水,红得发亮。“插这罐里正好。”他把花往瓦罐里一插,花枝太长,顶得罐口微微晃动,“你看,裂缝还能卡着花枝,倒比好罐子实用。”
野蔷薇的香气漫开来,混着薰衣草的味,把窗台染得香香的。瓦罐的裂缝里卡着片花瓣,风一吹就轻轻颤,像在跟我说着话,说它在山里见过的日月,说它装过的野菊和蜥蜴,说它现在怀里的花香,和窗台上漏下的阳光。
原来这不起眼的破瓦罐,装着的都是光阴里的细碎,像罐底的泥土,看着普通,却藏着能让花开的力气。
墙角的竹筐编得歪歪扭扭,是前几年村里老李头编了送的。篾条有的地方松了劲,露出个巴掌大的洞,娘总说扔了吧,爹却宝贝似的收着,说“装柴火正好,漏点灰不打紧”。
今早天刚亮,爹就蹲在筐边摆弄,手里捏着根新篾条,往破洞眼里穿。“你看,这样一缠,又能撑半年。”他粗糙的手指在线条间穿梭,像在缝补件旧衣裳。阳光从门框斜照进来,落在他鬓角的白头发上,亮晶晶的。
我凑过去看,筐里堆着刚捡的枯枝,有的带着露水,把篾条洇得发深。“这筐都破成这样了,换个新的呗。”我说着,伸手想把筐往外挪挪。
“别碰。”爹按住我的手,指着筐底,“你看这纹路,老李头编的时候手抖,才歪成这样,现在他走了,想找个歪成这样的都难。”
正说着,娘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盆淘米水,往筐边的月季根上浇。“这筐是好,昨儿装了半筐红薯,愣是没掉一个。”她瞥了眼爹手里的篾条,“别瞎折腾了,等会儿我拿针线把松的地方缝两针,更结实。”
果然,晌午的时候,娘找了截粗棉线,把松垮的篾条一针针缝住,线脚歪歪扭扭的,倒和竹筐的纹路配成了一对。她往筐里铺了层旧布,又把晒好的干辣椒串挂在筐沿上,红彤彤的一串,衬得那歪筐倒有了几分精神。
傍晚喂鸡时,我把鸡食往筐里倒,没想到歪筐格外稳当,鸡头伸进去啄食,筐身晃都没晃。有只小鸡钻到筐底,从破洞里探出个脑袋,叽叽叫着,倒像给竹筐开了个会喘气的小窗户。
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这光景笑了:“你看,啥物件都有它的用处,就像人,不一定要多周正,实在就好。”
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竹筐轻轻晃,篾条“咯吱”响了两声,像在应和。筐沿的干辣椒晃啊晃,把夕阳的光都晃成了碎片,落在歪歪扭扭的筐身上,竟暖得人心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