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磨盘旁,摆着条青石板凳,边角被几代人磨得溜光,雨后泛着湿漉漉的光。
王大爷扛着半袋新收的玉米过来,往石凳上一坐,“吱呀”一声轻响,像是石凳在打招呼。他摸出烟袋,烟丝填进铜锅,火柴一划,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暖了些。
“小虎,过来坐坐。”王大爷朝不远处的小虎招手,“这石凳可有年头了,你爷爷小时候就爱在这儿写作业,说是磨盘转起来有风,凉快。”
小虎走过去,挨着王大爷坐下,石板的凉意透过裤子渗进来,刚跑了一身汗,倒觉得舒坦。磨盘上还留着早上磨豆浆的痕迹,豆渣在石缝里结了层薄壳,被风吹得微微动。
“您这玉米,要磨成面?”小虎看着那袋黄澄澄的玉米,颗粒饱满得发亮。
“嗯,给你婶子磨点玉米糊,她最近胃不好。”王大爷磕了磕烟袋锅,“这磨盘也老了,转起来‘咯吱咯吱’响,前儿请石匠来凿了凿齿,才顺溜些。”他拍了拍磨盘边缘,“你看这磨齿,深的地方是你太爷爷凿的,浅的是后来补的,一辈辈往下传,就像这石凳,坐过咱村多少人。”
正说着,李奶奶端着个簸箕过来,里面是刚摘的绿豆,她往磨盘边一蹲,捡着里面的小石子,嘴里念叨:“你王大爷就是恋旧,村里早买了电动磨粉机,他非说这老磨盘磨出来的香。”
“那能一样吗?”王大爷不服气,“这磨盘转得慢,豆子的劲儿能揉透了,磨出来的糊糊黏糊,电动的转得快,跟抢似的,没那股子绵劲儿。”
小虎看着磨盘上的纹路,一圈圈绕着中心,像时光的年轮。石凳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风一吹,带着玉米和泥土的香。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大人们总爱往这儿凑——老物件里藏着的,不只是使用的痕迹,还有一辈辈人过日子的念想,坐在这儿,就像能听见过去的人在说话。
日头偏西时,王大爷的玉米磨好了,装在布袋里沉甸甸的。他拎起袋子往家走,石凳空出来,留着淡淡的体温。小虎伸手摸了摸,石板凉丝丝的,却又好像带着点暖,那是日子焐出来的温度。
村东头的竹林里,晨雾还没散尽,小虎提着竹篮钻进林子时,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竹篮是娘亲手编的,篮沿缠着圈红布条,那是去年端午时,娘用染布剩下的边角料缝上去的。
“小虎,这边!”二柱子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带着点兴奋的沙哑。
小虎拨开挡路的竹枝,看见二柱子蹲在一片空地上,面前摆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裹着泥土,带着细密的根须。
“是冬笋!”小虎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这么大个儿,怕是长了不少年头。”
二柱子嘿嘿笑,露出两排白牙:“我昨儿看这竹子长得旺,就猜底下准有货,果然没猜错。你看这竹篮,装这些正合适。”
竹篮的缝隙里漏进几缕阳光,照在冬笋上,能看见表皮上细小的绒毛。小虎想起娘说的话——竹篮虽漏,却能留住最实在的东西。就像这冬笋,裹着泥土看着不起眼,剥开来却是嫩白的芯,带着清冽的香。
两人忙活了半个多时辰,竹篮渐渐满了。二柱子擦了把汗,指着不远处的小溪:“去洗洗?我娘说,新鲜冬笋用溪水一冲,甜味儿更足。”
溪边的鹅卵石上长满了青苔,小虎蹲下身,把冬笋放进水里,冰凉的溪水漫过手指,带着点水草的腥气。他轻轻搓掉冬笋上的泥土,露出底下浅黄的皮,像剥去了一层衣裳。
“你看这纹路,多像咱村老槐树的年轮。”小虎举着一个洗干净的冬笋给二柱子看。
二柱子凑近了看,忽然一拍大腿:“还真像!怪不得老人们说,万物都是通着气的。”
竹篮放在溪边的石头上,阳光透过竹编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撒了把碎金子。冬笋在篮子里挤挤挨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竹篮的草木气混在一起,格外好闻。
往回走时,二柱子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娘不是说要做冬笋炒腊肉吗?我家腊肉刚腌好,等下送你一块。”
小虎笑着点头:“那我让我娘多蒸几个糯米团子,给你带两个。”
竹篮晃晃悠悠,里面的冬笋也跟着轻轻撞,发出“咚咚”的轻响,像在附和两人的话。走到竹林口时,小虎回头望了一眼——晨雾已经散了,阳光穿过竹叶,把整片林子照得透亮,那些没被发现的冬笋,还藏在泥土里,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被发现的机会。
他知道,这竹篮装过春天的荠菜,秋天的野枣,冬天的冬笋,每次装的东西不同,却都带着股野趣,那是集市上买不来的味道。就像这日子,看似普普通通,却藏着数不清的小惊喜,等着人去发现,去珍藏。
回到家,娘看见竹篮里的冬笋,眼睛笑成了月牙:“正好,你爹昨儿从镇上买了块五花肉,今儿中午就吃冬笋炒肉。”她接过竹篮,用围裙擦了擦手,轻轻抚摸着篮沿的红布条,“这篮子编得结实,怕是能陪你长大喽。”
小虎看着娘把冬笋一个个拿出来,心里忽然觉得——这竹篮装的不只是野菜野物,还有这寻常日子里,一点点攒起来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