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几块暗红的炭火在灰烬里明明灭灭。陈阳蹲在灶台边,用火钳扒拉着余烬,忽然从里面夹出半块烤得焦黑的红薯——是中午给小虎留的,忙乱间竟忘了取出来。
“还能吃。”他吹了吹红薯上的灰,掰开一看,焦皮底下的瓤红得发亮,甜香混着烟火气往鼻尖钻。正想喊小虎,却见那小子抱着个南瓜从菜窖钻出来,裤脚沾着泥,像只刚拱过地的小猪。
“阳哥!你看这南瓜够不够大?”小虎把南瓜往灶台一放,震得锅碗瓢盆叮当响,“张奶奶说用它炖排骨,能香到隔壁村!”
陈阳把红薯塞给他,看着他三两口啃得满脸黑灰,忽然想起今早的事——小虎为了抢着帮李婶挑水,连书包都扔在了井台边,还是自己替他捡回来的。
“慢点吃,没人抢。”陈阳递过帕子,指尖擦过他沾着糖霜的嘴角,“下午去镇上赶集,给你买糖画。”
小虎嘴里的红薯还没咽完,含混着应:“要画老虎的!”
灶膛的余温透过青砖漫上来,烘得人后背暖暖的。陈阳望着窗外,见张爷爷正往驴车上装晒干的草药,忽然想起昨天他说的话:“灶膛火不能全灭,留点火种,明天引着方便。”
他往灶膛添了几根细柴,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小虎脸上的灰痕像幅滑稽的画。小虎指着他笑:“阳哥你也沾灰了!”说着伸手就往他脸上抹,却在触到他脸颊时猛地顿住——陈阳的睫毛在火光里投下浅影,比灶台上的火苗还柔和。
“走了走了,赶集去!”小虎猛地跳起来,南瓜差点滚到地上,“再不去,糖画师傅该收摊了!”
陈阳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捡起地上的南瓜,忽然觉得这灶膛里的余温,比正午的日头更让人踏实——就像有些人,看着冒失,却总能在你身边,把日子烘得暖暖的。
渡口的木船又靠岸了,船板“吱呀”一声搭在石阶上,带起的水花溅湿了阶边的青苔。老艄公正用布擦着船桨,见陈阳他们过来,笑着招呼:“今儿最后一班船,再晚就得等明天咯。”
小虎抱着南瓜,踮脚往船上看,船尾堆着半筐新摘的菱角,翠绿的壳上还挂着水珠。“艄公爷爷,这菱角能买不?我想用它煮南瓜汤。”
老艄公哈哈笑:“拿去吧,不值钱的东西,换你家小虎一个笑脸就行。”他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极了水面的波纹,“前儿你娘还托我给你带了块花布,说是给你做件新褂子。”
陈阳接过包袱,指尖触到布面的纹路,是熟悉的蓝底白花,和去年娘给小虎做袄子的料子一样。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娘站在门口叮嘱:“到了镇上,给艄公带两瓣家里腌的蒜,他总说咱腌的够味。”
船缓缓离岸时,小虎忽然指着水面喊:“看!鱼!”一群银白的小鱼跟着船尾游,鳞片在夕阳下闪得像碎银子。老艄公慢悠悠摇着橹,船桨划水的声音和他的话混在一起:“这河啊,比咱活的年岁都长。我爷爷年轻时就在这撑船,那时候船板还是新的呢,现在都换了三回了。”
陈阳望着岸边渐远的芦苇,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船上,娘抱着他,教他认水鸟。“那是白鹭,专吃鱼苗;那是灰雁,秋天就往南飞……”现在小虎也正指着水鸟问东问西,声音脆得像菱角落地。
船行到河中央,老艄公停了橹,让船随水漂着。他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抿了一口,又给陈阳倒了杯:“你爹当年总说,这河是咱的根,走再远,喝口河水就知道家在哪。”他指了指船头的缺口,“去年撞着礁石磕的,没修,留着当个念想——就像人身上的疤,看着不好看,却都是故事。”
陈阳摸着那缺口,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像被无数只手摸过。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老艄公总说“船有船魂”——这木船装过粮食、载过行人,也运过离乡的人、归乡的客,每道划痕里都藏着日子的温度。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船靠岸时,小虎已经抱着菱角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绿。陈阳抱起他,老艄公帮着拎南瓜,说:“慢走,明儿我还在这儿——船不歇,我就不歇。”
渡口的风带着水汽,吹得船帆轻轻晃。陈阳回头看,木船在暮色里像个安静的老人,船板上的水渍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像在说:不管走多远,总有船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