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老座钟又开始“咔哒咔哒”闹脾气,摆锤晃得比平时厉害,钟摆绳上的铜坠子撞得钟壳“当当”响。王大爷摘下老花镜,往钟摆上凑了凑,鼻尖快贴上玻璃罩了。
“又卡壳了?”他儿媳妇端着刚蒸好的馒头走进来,白汽扑在钟面上,凝成小水珠,“昨儿不是刚上了油吗?”
“老东西脾气怪,”王大爷用牙签剔着钟摆轴里的灰,“你看这摆锤,歪了半分就闹情绪。当年你婆婆在时,它可乖了,说是听她的话。”他指尖捻起点黄油,小心翼翼抹在轴上,“她总说,这钟认人,你对它上心,它走得就准;你糊弄它,它就给你乱报时。”
座钟是红木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钟面的漆掉了块角,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像块老人的斑。钟面上的罗马数字“9”缺了个角,是王大爷小时候爬桌子够糖罐,胳膊肘撞的,后来他用红漆补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三角,倒成了钟的记号。
“您看,”王大爷转了转钟钥匙,“上弦得顺时针,不能反着来,反着上它就跟你较劲,能让分针倒着走。有次我跟你婆婆吵架,故意反着上弦,结果它真倒着走了三天,你婆婆气得拿鸡毛掸子追我打,说‘钟倒着走,日子也会倒回去的’。”
儿媳妇笑着往灶房走:“那它现在倒着走,是您又跟谁置气了?”
“哪能呢,”王大爷嘿嘿笑,手指敲了敲钟面,“是它想你婆婆了。你听这声儿,‘咔哒——咔哒——’,比平时慢了半拍,跟你婆婆纳鞋底的节奏一模一样。”
正说着,钟突然“当”地敲了一下,明明才下午三点,却敲了五下。王大爷不恼,反而乐了:“你看,它又数错数了,跟你婆婆当年一样,总把袜子数错双数。”
他从钟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些锈迹斑斑的小零件——断了的发条、磨圆的齿轮,还有颗掉下来的钟摆螺丝。“这都是它掉的‘牙’,”王大爷拿起那颗螺丝,对着光看,“上次换下来的,你婆婆说留着,说说不定哪天钟老了,还能把这些‘牙’再安回去,让它再喊几年时辰。”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在钟面上,把王大爷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随着钟摆轻轻晃。他忽然凑近钟壳,对着里面轻声说:“老婆子,听见没?它又想你了,你要是有空,托个梦来跟它说说话呗。”
钟摆晃得慢了些,“咔哒”声也缓了,像在叹气,又像在应和。王大爷摸了摸钟顶的雕花,那里刻着朵牡丹,花瓣被摸得没了棱角,只剩个圆滚滚的轮廓。
“这钟啊,”他对着钟说,“跟咱过日子一样,磕磕碰碰的,却比谁都长情。你看它掉了漆,缺了角,零件换了又换,可只要上了弦,它就给你走下去——这就叫念想,扯不断的。”
钟又“当”地敲了一下,这次敲得很轻,像片叶子落在地上。王大爷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正慢慢往西边沉,他拿起抹布,仔细擦着钟面上的水汽,嘴里哼起年轻时给媳妇唱的小调,钟摆的“咔哒”声,像在给他打拍子。
旁边的竹筐里,放着刚摘的青菜,水珠滴在筐底,“嘀嗒嘀嗒”,竟跟钟摆的节奏合上了。王大爷听着,忽然笑了——原来日子的声音,从来都这么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