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被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苏意雪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有些破碎的笑容。
“少年…不用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
“那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对抗诡异,是为了活下去…我能明白。”
她伸出手,细细抚摸过他眉宇间的褶皱,仿佛想将它们抚平:
“我只是…只是心疼你。每一次险死还生,每一次被迫做出的选择…一定都很辛苦,很为难吧?”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是因为嫉妒或愤怒,而是源于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想到我的少年,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受了那么多苦…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将脸重新埋进他的胸膛,肩膀微微颤抖。
林烬愣住了。
他预想了她的愤怒、她的委屈、她的质问,却唯独没有料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心疼他。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更深的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他紧紧抱住怀中哭泣的人儿,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那熟悉的淡淡馨香,声音沙哑:
“不辛苦…只要能再见到你,一切都值得。”
苏意雪在他怀中轻轻摇头,闷闷的声音传来:
“值得什么…你差点就回不来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了…”
“好,我答应你。”
林烬从善如流,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两人相拥良久,苏意雪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却故意板起脸道: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林烬看着她这故作凶狠的娇俏模样,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配合地问道:
“不知苏大小姐,要如何惩罚在下?”
苏意雪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她特有的狡黠光芒:
“罚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准再瞒着我,好的坏的,我都要知道。
罚你…往后心里有什么为难的事,必须第一个告诉我,不许自己硬扛。
罚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喜欢我,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
说到最后,她的脸颊飞起两抹红云,语气娇蛮,眼神却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确认着那份或许因意外而产生动摇的感情。
林烬看着她,心中所有的忐忑和阴霾在这一刻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望进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郑重地、一字一句地承诺:
“好。我答应你。以后事事都不瞒你。有难处第一个找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都喜欢苏意雪一人。心里眼里。”
这不是敷衍,而是他历经纷扰后,看清本心的坚定选择。
对绯月,或许是意外带来的复杂羁绊与敬畏,但对苏意雪,是早已融入骨血的爱恋与承诺。
苏意雪终于破涕为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天晴的彩虹,绚烂夺目。
她主动凑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泪痕的、轻柔而坚定的吻。
“盖章了,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清冷的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来。
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然而,在那月光不及的庭院深处,一株古老的桂花树下,一道清冷的身影静静伫立。
绯月不知何时悄然返回,白纱拂动,仰望着天边那轮孤月。
听雨轩内细密的低语和偶尔传来的轻笑声,以她的修为,自然隐约可闻。
她站了许久,许久,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月辉,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周身流淌的月华,似乎比这姑苏的夜,更凉了几分。
最终,她悄无声息地转身,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月影,彻底融入了苏家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轩内的温情与轩外的清冷,仿佛两个互不干涉的世界。
但命运的丝线,早已将几人紧紧缠绕,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只有风花雪月。
只是在这一刻,在这江南氤氲的夜色里,且让有情人,暂享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情。
夜色渐深,月过中天。
苏意雪似乎终于有些累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睫上还带着些许湿润,依偎在林烬怀里,声音带着倦意和满足:“少年…真好…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林烬低声回应,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以后,不会再分开那么久了。”
“说话算话…”她嘟囔着,渐渐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说着话就睡着了。
或许是大悲大喜之后的心力交瘁,也或许是终于找到了安心之所。
林烬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走向内室的床榻,为她盖好锦被,又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
确认她彻底睡熟,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重新回到听雨轩外厅,他脸上的温柔渐渐收敛,眉头微蹙。
与意雪重逢的喜悦安抚了他躁动的心,但现实的纷扰并未远离。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远处屋檐下,吴良正和吞天兽嘀嘀咕咕地分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点心。
何倾羽则坐在廊下望着月亮出神,袁霸天靠在一旁打着盹。
却唯独,不见绯月。
林烬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了一圈,心中那丝莫名的担忧又浮现出来。
他知晓她的强大,但这般不告而别悄无声息,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是在找绯月宫主吗?”
何倾羽细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林烬微微一顿,点了点头:“她…离去时可有说什么?”
何倾羽摇摇头:“宫主只是说出去走走,并未多言。”
她看着林烬,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
“林大哥,宫主她…似乎有心事。我虽感知不真切,但她离开时,身上的气息…比平时更清冷了些。”
林烬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夜色已深,你们都去休息吧。此处应是安全的。”
吴良凑过来,挤挤眼:“林兄弟,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怎么出来了?嘿嘿…”
林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意雪睡了。”
“哦…”吴良讪讪地摸摸鼻子,随即又兴奋起来。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段家的事算是了了,独孤家…咱们什么时候去会会他们?”
提到独孤家,何倾羽的眼神也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林烬沉吟道:“独孤家不比段家,他们更古老,更神秘,实力深不可测。
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我们先在苏家休整几日,打探些消息再说。”
他目光再次投向深邃的夜空,心中暗道:
绯月…你又去了哪里?是因为方才…感到不自在吗?
而此刻,在姑苏城最高的塔楼飞檐之上,一道清冷孤绝的身影正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
绯月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池,万家灯火与苏家的方向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白纱之下,无人得见的神情。
只有周身流转的月华,愈发冰寒彻骨,仿佛要冻结这江南温软的夜风。
她伸出纤指,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属于林烬的气息缠绕,又很快被她指尖溢出的极致寒意冻成虚无。
“尘缘…羁绊…”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得如同雪山之巅的碎玉。
“终究…是镜花水月?”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化为一片清辉,融入了漫天月华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一声极轻极淡、仿佛错觉般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翌日清晨,当林烬试图感应或通过传讯玉符联系绯月时,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回音。
她,似乎真的独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