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无边苦海中挣扎的溺水者，每一次试图浮出水面，都被更沉重的剧痛和黑暗拖拽回去。不知过了多久，萧烬终于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暗的光线和摇晃的人影。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比昏迷前更加清晰、更加无处不在。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
这细微的声响，却立刻惊动了守在一旁的人。
“萧烬？萧烬！你醒了？！”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恐慌。
萧烬费力地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殿下。
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
林昭跪坐在她身侧的软垫上，发髻微乱，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和平日里总是矜贵白皙、此刻却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那双凤眸又红又肿，里面布满了血丝，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正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滴在萧烬的手背上，滚烫得吓人。
她脸上甚至还有未干的血迹和灰尘，华丽的宫装上也沾染了污渍，整个人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和……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殿下……在为她流泪？
萧烬混沌的脑子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信息。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喉咙干痛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别动！别说话！”林昭慌忙按住她，声音颤抖得厉害，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萧烬那张惨不忍睹、布满血污和青紫的脸，看着她身上被简单处理过却依旧不断渗出血色的绷带，看着她锁骨处那被残忍破坏的烙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天知道当她带人冲进那间阴暗囚室，看到萧烬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被丢弃在冰冷地上、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时，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那一刻，什么怒火，什么算计，什么江山权谋，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灭顶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心痛！她甚至不敢去碰她，生怕轻轻一碰，眼前这个人就会彻底碎掉、消失。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至今仍在微微发抖。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晚到一步……如果……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好皇弟！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蚀骨的心痛，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萧烬看着殿下汹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痛和恐惧，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让她无法支撑，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再次陷入了昏迷。
“萧烬！萧烬！”林昭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探她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但依旧存在，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高高悬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亲手开始为萧烬处理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当褪下那身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甚至有些地方和皮肉黏连在一起的破碎衣物时，林昭的手抖得厉害。
每揭开一处布料，露出下面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或是焦黑模糊的伤口时，她的心就像被凌迟一刀。那些刑具留下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萧烬曾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她拿起干净的布巾，沾着温水，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一点点擦拭着萧烬身上的血污。指尖每一次触碰那滚烫或冰凉的皮肤，感受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和肿胀，都让她眼眶发热，几乎要再次落泪。
但她死死忍住了，她不能慌，不能乱。
她仔细地为每一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修复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整个过程，她的嘴唇都紧紧抿着，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越来越炽烈、越来越冰冷的火焰。
当最后一道伤口被妥善处理完毕，为萧烬换上干净柔软的中衣后，林昭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直起身。
她站在床边，深深地看了昏迷中的萧烬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心痛，有怜惜，有后怕，但最终，全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可怕的、冰冷的决绝。
她转身，大步走出寝殿，对守在门外的青霜冷冷道：“看好她。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青霜被殿下眼中那从未有过的骇人寒意惊得心头一凛，连忙垂首应下。
林昭径直出了公主府，甚至没有乘坐马车，直接策马疾驰，直奔大将军王府。
赵琰正在书房与部下商议军务，见到林昭一脸寒霜、风尘仆仆地闯进来，不由得一愣，挥手让部下退下。
“昭儿？你怎么……”他话未说完，便被林昭冰冷地打断。
“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林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淬了寒冰，“就现在。”
赵琰闻言眉头紧锁：“现在？昭儿，是否太过仓促？我们还有许多细节未曾……”
“我等不了了！”林昭猛地提高声音，凤目中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怒火和仇恨，她死死盯着赵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我的女人！被他弄成了那副样子！奄奄一息！生不如死！你让我怎么等？！”
她向前一步，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和威压让赵琰都感到心惊：“我要他死！我要他立刻！马上！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刻都不能再多等！”
赵琰看着她这副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模样，听着她口中那句“我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皇帝暴行的愤怒，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憋屈。但他深知此刻的林昭已经处在失控边缘，任何劝阻都可能适得其反。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林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切的痛苦，最终重重一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过几天就动手！”
“要快！”林昭咬牙道，转身离去前，又丢下一句，“我要亲眼看着他……去下地狱!”
她的背影决绝而冰冷，仿佛携带着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京城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