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只余熏香袅袅。
林昭用完早膳坐在桌子旁边，她抬眼看向垂首侍立的青霜，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压力：“查到萧烬去了何处？”
青霜头垂得更低了些，肩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几分看好戏的雀跃：“回殿下，属下……属下刚去打探了。萧烬她……她一早就出府了，据门房说，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林昭眉梢微挑，“什么急事需要一大清早，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出去？”
青霜憋着笑，脸都快憋红了，声音里带着一种“我可要说了您千万别生气”的微妙语气：“属下……属下循着踪迹稍微查了查，发现萧烬她……她最后进了城西那家……醉、醉仙楼。”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赶紧把头埋下去，肩膀抖动得更明显了。（哈哈哈！萧烬居然跑去那种地方！还是大清早！是去赶头香吗？殿下待会儿脸色一定很精彩！让她平时总抢殿下赏我的点心！该！）
“醉仙楼？”林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眸光倏然一沉。那不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吗？
她猛地想起什么，视线扫过房间一角的紫檀木桌案——那上面原本放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昨日刚让人支取的一些散碎银两和几锭元宝，以备府中日常打赏用。此刻，那匣子竟是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难怪！难怪桌上的银子都不翼而飞！原来是全被她拿去充阔绰，洒在那等地方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林昭倒不是怀疑萧烬会去嫖妓——她还是相信她的为人，断不会真去做那等荒唐事。
但这般不打自招、鬼鬼祟祟地把家里银子全摸走，就为了跑去那等藏污纳垢、脂粉堆砌的地方？这成何体统！把她这公主府、把她置于何地？
信任是一回事，但这种行为本身，就足以让她火冒三丈。那青楼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林昭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指尖收紧，捏得被面起了褶。她冷声道：“她倒是好兴致，好大的手笔！把本宫这公主府当钱庄了么？”
青霜偷偷抬眼觑了下林昭的脸色，见她面沉如水，显然是动了真怒，赶紧把幸灾乐祸的心思收起来，小声应和：“是……萧烬此举，确实……欠妥。”
……
与此同时，醉仙楼后院柴房隔壁一间勉强收拾出来的小客房里。
萧烬如获至宝般捧着一本边角卷曲、纸张泛黄甚至还沾着点可疑油渍的册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春风度玉关》几个字。她强忍着对环境的不适和对刚才惊魂一幕的后怕，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只一眼，她耳朵尖刚褪下去的红晕“轰”一下又炸开了，甚至比刚才被姑娘们围堵时更甚！
这、这哪里是什么教授“相处技艺”的正经书！这分明是……是画工粗糙却意图直白的春宫图！还是女子与女子的！旁边甚至配了些打油诗！
萧烬的手一抖，书差点脱手飞出去。她感觉自己眼睛都要被烫伤了！
“哎哟，公子~哦不，瞧我这记性，妈妈说您喜好特殊……”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柔柔响起。之前那位领头解衣带的姑娘，此刻衣衫倒是整齐了，正端着一盘茶点推门进来，显然是老鸨安排来“指导”她的。
“怎么？这画册不合您心意？这可是我们这儿以前的清倌人留下的‘秘宝’，等闲人可见不着呢。”
那姑娘凑近了些，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气，笑嘻嘻地指着画册上一处大胆的构图：“您看这儿，这手法可是有讲究的，重点在于指尖的力度和速度，要轻拢慢捻抹复挑，方能奏出妙音呢……”她说着，甚至伸出自己涂着蔻丹的手指，作势要往萧烬手背上示范。
萧烬像被蜜蜂蜇了一样猛地缩回手，连带把那本《春风度玉关》也紧紧抱在怀里，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示范！我……我自己看！自己领悟就好！”
那姑娘见状，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小姐您脸皮可真薄。光看这死物有什么趣儿？妈妈可是吩咐了，定要让您‘学以致用’，体会到精髓才行。要不，咱们边看边……探讨探讨？”说着，她又往前逼近一步。
萧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后背直接抵在了墙壁上，无路可退。她慌忙举起手中的书册，挡在两人之间，语无伦次地强调：“真、真的不用！我天赋异禀！悟性极高！自己看就能懂！完全能懂！请你……请你保持距离！让我安心研学即可！”
那姑娘见她吓得都快同手同脚了，觉得有趣又无奈，只好撇撇嘴：“好吧好吧，那您自个儿好好‘钻研’，若有不懂的，随时唤我~我就在外边儿。”说完，这才一步三回头，略带失望地出去了。
门一关上，萧烬立刻长长舒了一口气，腿都有些发软。她低头看着怀里那本“邪书”，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羞耻、尴尬、好奇、还有一丝破罐破摔的决绝。
（来都来了！钱都花了！脸都丢尽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为了殿下……我、我拼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再次翻开了那本《春风度玉关》，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直白的画面和露骨的诗词，努力从中提取“如何让女子舒服”的“理论知识”和“技巧要点”。
她看得极其认真，时而面红耳赤眼神飘忽，时而又蹙眉凝神若有所悟，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仿佛在背诵什么高深武学秘籍，只是这“秘籍”的内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时间就在这极其诡异又煎熬的“研学”中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萧烬终于猛地合上了书册，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眼神虽然还有些飘忽，脸上红潮也未完全褪去，但却莫名多了一丝……豁然开朗般的坚定和（自以为的）自信。
（原来如此！竟有这般多门道！我好像……大概……也许……明白了！）
她将那本“宝典”小心翼翼（又略带嫌弃）地塞进怀里，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摆出平静镇定的模样，推门而出。谢绝了老鸨和姑娘们“实践出真知”的热情挽留，几乎是脚不沾地、逃离般冲出了醉仙楼。
站在大街上，呼吸到新鲜空气，她仍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但怀中的册子和脑中强行记下的“知识”又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莺声燕语的奢华小楼，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随即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赶去。
（殿下！我学成归来了！这次定能……定能让你满意！）
她越想越觉得信心倍增，脚步也越来越快，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冲冲，完全忘了思考，她这番“苦学”得来的“知识”，究竟该如何向公主殿下解释其来源，以及……是否真的适用。
而公主府内，林昭面前的茶已经凉透，她的脸色也如同那杯凉茶一般，沉静之下，酝酿着风暴前的低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