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水患并未因朝廷派出的钦差而有所缓解,反而因官吏腐败、赈济不力而愈演愈烈。灾民聚集,瘟疫横行,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抢粮暴动。与之相对应的,是京城内外愈发甚嚣尘上的“天谴”流言。那无形的毒刺,不仅扎在皇帝的心头,也开始悄然动摇着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和将领的信念。
更让林珩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北方边境的军报中,开始出现一些“异常”的动向。几支原本应该驻扎在固定防区的北军精锐,以“冬季拉练”、“清剿小股流匪”等看似合理的名义,开始了小规模、多批次的调动。这些调动的轨迹,若在地图上连线,其指向性虽不张扬,却隐隐约约地朝着京畿方向靠拢。
不能再等了!林珩在御书房内焦躁地踱步,窗外的雪光映着他阴鸷的脸色。他原本还想维持表面上的姐弟和睦,徐徐图之,但眼下局势的发展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
流言如刀,北军异动,南方糜烂,这一切的背后,仿佛都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他收紧。而织网的人,除了他那在公主府中看似安静,实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姐,还能有谁?
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她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尤其是与那些可能支持她的军队的联系!届时,群龙无首,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不成气候。
一道措辞看似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懿旨(皇帝以太后或长辈名义发出的旨意,此处可灵活处理为皇帝以家宴或商议要事为名发出的宫廷诏令)从宫中发出,直抵长公主府。旨意中言及皇帝忧心国事,又值此风雪天气,特邀长公主入宫一叙,共商应对南方灾异及流言之事,并“小住几日,以慰姐弟之情”。
这道旨意抵达时,萧烬正与林昭在暖阁内对弈。听闻内侍宣读完毕,萧烬执棋的手指瞬间收紧,白玉制成的棋子几乎要被她捏出裂痕。她猛地抬头看向林昭,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殿下,不可!”待内侍退下,萧烬立刻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这分明是鸿门宴!林珩此时召您入宫,绝无好意!只怕宫门一入,再想出来就难了!”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软禁、逼宫、甚至更糟的下场。皇帝如今已被逼到墙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昭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缓缓将手中的黑子落入棋盘上的一个关键位置,这才抬眸看向焦躁不安的萧烬。窗外的雪光映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白皙冷静。
“慌什么。”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他既然以‘共商国是’、‘姐弟之情’为名,本宫若不去,岂不是授人以柄,坐实了流言,显得本宫心虚,不顾大局?”
“可是…”萧烬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带她远走高飞,“宫里现在都是他的人!你这一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我们…”
“阿烬,”林昭打断她,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敢公然弄死本宫吗?至少现在,他还不敢彻底撕破脸皮。这京城内外,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呢。”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庭院,声音低沉而清晰:“他此举,无非是想将我困在宫中,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让他有机会整顿内部,压制流言,甚至…对付可能支持我的力量。我若不去,他便有了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采取更激烈的行动,比如…派兵‘保护’公主府。那样,我们才真是被动。”
萧烬走到她身边,眉头紧锁:“但入宫的风险太大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林昭转过身,伸手轻轻抚平萧烬紧蹙的眉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笑容:“风险自然有。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倒要亲自去看看,他这龙椅,究竟坐得有多稳当?宫里,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顿了顿,看着萧烬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放心,本宫自有安排。府中事宜,还有…外面的一些联络,交给你了。你留在宫外,比随我入宫更有用。”
萧烬深知林昭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她也明白,林昭的分析是对的。此刻退缩,反而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她根本无法接受让林昭独自去面对宫中的明枪暗箭。
“让我跟你一起去!哪怕只是作为侍卫守在宫门外!”萧烬抓住她的手,语气近乎恳求。
“糊涂。”林昭轻轻抽回手,语气却不容置疑,“你跟我去,才是真正的束手就擒。你可是是我最后的底牌,必须留在外面。记住,无论宫中传出任何消息,没有我的亲笔暗号,切勿轻举妄动。”
她看着萧烬,目光锐利而深沉:“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萧烬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林昭将更重的担子和更大的风险,留给了她自己。
最终,林昭换上了正式的朝服,披上了厚重的貂裘,在一众公主府侍卫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萧烬站在府门口,望着马车在风雪中渐行渐远,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起初还清晰得能辨出每一下的沉重,后来便被呼啸的北风撕碎,混着漫天飞絮般的雪,一同往宫门的方向飘去,最终消失在宫门的方向,只让人觉得那漫天飞舞的雪花,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紧紧握住了袖中冰冷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