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默然注视着徒弟的变化,感受着他身上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逐渐变得沉凝、厚重。
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桶中的少年,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甚至变得更加强大。
良久,木桶中药液的颜色变得近乎清澈,温度也降了下来。
莫天明体内的赤血养元丹药力也渐渐平息,完全融入四肢百骸。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深沉的死寂。
莫天明从木桶中站起,水哗啦一声落下。身上的青紫淤伤已然淡去大半,皮肤莹润内蕴,肌肉线条似乎更加流畅有力,整个人透出一股脱胎换骨般的精悍气息。
他拿起一旁的毛巾,默默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衣服。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
陈刚看着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说说吧,厂里发生了什么事?”
莫天明擦头的手顿了一下,毛巾缓缓放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抬起头,目光迎向师父。
那眼神深处,死寂之下,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与恨意!
莫天明缓缓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压抑与药力冲刷而异常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磨出来的:
“门卫室的张大爷说……我妈出事前一两天晚上,有个陌生男人去厂门口打听我家住址。”
柴房里空气瞬间凝滞。
“那人说……”莫天明的牙齿下意识地咬紧,腮边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他儿子叫周琛,是我的同桌。说我帮过他儿子,想来家里道谢。”
“周琛?”陈刚的眉头瞬间锁紧,眼中锐光一闪而过。
这个姓氏,显然也让他想起背后可能的关联。
“对,周琛。”莫天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里的寒意更重,“张大爷就把我家的楼栋号……告诉他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师父……您认为他与阴煞门……周家?”
他没有问完,但所有的怀疑和推断都凝聚在这最后的疑问语气中。
陈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在急速权衡着这条信息的重量和背后错综复杂的可能性。
他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莫天明的猜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何况还是‘周’姓,可能性极大。”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当时如何想的?”
“我想杀了他。”
莫天明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冰冷彻骨,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想立刻冲去学校,杀了周琛,再去找到他那个父亲。”
他抬起眼,目光中残留着一丝当时的疯狂:“我甚至……想杀了那个多嘴的门卫。”
陈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洞悉他归来时那身压抑不住的暴戾从何而来。
“但你没有。”陈刚陈述道。
“是。”
莫天明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声音里终于渗入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艰难,“但我忍住了。现在去学校,只会打草惊蛇。如果……如果他真是,我不能给他任何防备的机会。如果他不是……我不能断掉这唯一的线索。”
陈刚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许。
能在如此巨大的悲愤和杀意冲击下,硬生生压住本能,做出最冷静、最有利的判断,这份心性,绝非寻常少年能有。
这不仅仅是理智,更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狩猎本能。
“你做得对。”陈刚肯定了了他的选择,声音斩钉截铁,“仇恨蒙心,只会让自己变成扑火的飞蛾,死得毫无价值。”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莫天明:“现在,你待如何?”
莫天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那死寂的冰层彻底碎裂,被滔天的恨意和决绝取代:
“查!”
一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分说的决然。
“我要知道,周琛到底是不是阴煞门余孽!我要知道,那个去找张大爷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父亲!”
“如果他真是……”莫天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刚刚平复下去的气血似乎又开始隐隐奔涌,“血债……必须血偿!”
陈刚看着眼前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而归的利刃般的徒弟,缓缓点了点头。
“好。”
他没有说什么劝阻的话,也没有空谈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江湖恩怨,血亲之仇,唯有以血洗刷。
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铁律。
“此事,需要谋定而后动。”陈刚的声音沉稳如山,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个周琛的父亲若真是那晚的面具人,其身边未必没有布置。冒然动手,恐遭反噬。”
“我知道。”莫天明声音低沉,“我不会冲动。”
“嗯。”陈刚沉吟片刻,“等傍晚先去确认他们的住址,再从长计议!”
“是,师父。”莫天明应道。
陈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厚:“去吧。小雨很担心你。”
莫天明身体微微一僵,眼中的血色和冰寒稍稍褪去些许,低声道:“是。”
他朝着师父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推开柴房的门。
柴房内,陈刚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已然变得清澈的药液上,眉头紧锁,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周琛……月圆之夜,三阴之女!天明两次回去都能带回信息……”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看到了平静水面之下,那汹涌而来的暗流与杀机。
……
莫天明推开柴房的门,上午的阳光略微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仇恨与冰冷死死压回心底,朝着前院走去。
前院此刻显得安静许多,莫小雨并没有在练功。
她正独自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小口喝着水,眼神却不住地瞟向通往后院的走廊,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
看到哥哥的身影,她立刻放下水杯,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哥!”她小声喊道,仔细打量着莫天明的脸,“你……你没事吧?”
莫天明停下脚步,看着妹妹担忧的小脸,努力让僵硬的嘴角牵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伸手像以前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尽管内心如同岩浆翻滚,但手上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放得轻柔。
“没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尽力放缓,“就是药浴有点难熬,现在好了。”
他的平静反而让莫小雨更加担心。她敏锐地感觉到,哥哥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可是……”她还想追问。
“真的没事。”莫天明打断她,温和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就是有点累。师娘做好饭了吗?”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目光仿佛穿透武馆后门落在天井院中。
“……嗯,应该快好了。”莫小雨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把所有的疑问和担忧都咽回肚子里。
兄妹二人一时无话,沉默地站在榕树下。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
莫小雨偷偷抬眼,看着哥哥线条紧绷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酸涩难过。
“哥,”她声音更小了,“下午……下午我能跟你一起练功吗?”
莫天明收回目光,看到妹妹眼中的希冀和小心翼翼,心中微微一涩。
“嗯。”他点了点头,“一起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