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天神府,偏殿静室。
此地不似正殿那般庄严肃穆,却也清幽安静,玉白色的墙壁上流淌着淡淡的聚灵符文,空气中弥漫着宁神静气的檀香。杨泽将身心俱疲、灵识因复仇与伤痛双重冲击而再度陷入半昏沉状态的芊芊,轻轻安置在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云榻之上。这温玉云榻自带滋养神魂、稳固灵体的功效,对于此刻本源受损严重的芊芊而言,是极好的休养之所。
柳文轩与玄阴子的残骸,已由闻讯赶来的巡天仙将妥善收殓、封印。他们的罪证确凿,后续的因果清算、尤其是确保玄阴子残魂(若有)永堕地狱之事,自有地府依律执行,无需杨泽再过多费心。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残破的小稻草人身上。
芊芊静静地躺在云榻上,残存的躯干因本源流失而显得黯淡,那刚刚接续回来的、由杨泽法力暂时维持形态的头部微微歪着,琉璃眸半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气息微弱而紊乱。她就像一件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散。
杨泽静立榻前,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扫描着芊芊的状况。越是探查,他眉头蹙得越紧。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四肢被齐根斩断,不仅仅是形体的残缺,更意味着构成她灵体核心的、那独特的乙木仙灵脉络被暴力截断。本源如同破了洞的水袋,仍在极其缓慢地逸散。最麻烦的是那四束被砍下的稻草肢体,它们与主体分离时间虽不长,但内里蕴含的灵性几乎已经流失殆尽,变得枯黄、脆弱,与凡间稻草无异,仅凭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芊芊本体同源的气息维系着最后的存在,仿佛风中残烛。
寻常的仙丹妙药,能修复损伤,补充元气,但对于这种“灵性连接”的断绝,尤其是草木精灵特有的形体结构,效果有限。强行以法力催生新的肢体并非不可,但那无异于重塑一个“假肢”,不仅耗时良久,且与原本的灵体难以完美契合,会严重影响她未来的修行潜力和感知能力。
最好的方法,是接续原肢,重续灵络。
杨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先是以右掌虚按在芊芊残躯的丹田位置(灵核所在),精纯浩瀚的玉清仙力如同温暖的泉流,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这仙力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带着极强的滋养与修复特性,温和地包裹住她那颗如同蒙尘明珠般的草木灵核,先稳住其核心不灭,减缓本源的流失速度。同时,另一只手凌空一招,那四束枯黄的稻草肢体便轻飘飘地飞至榻前,悬浮在半空之中。
接续过程,正式开始。这绝非简单的“粘合”,而是一项极其精细、考验耐心与对大道法则理解的工程。
首先,需要“唤醒”残肢中近乎死寂的灵性。杨泽指尖流淌出丝丝缕缕青翠欲滴的乙木本源之气,这并非他主修的道途,但以其高深境界,模拟催动亦非难事。这些乙木精气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带着生机与呼唤,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些枯黄的稻草内部,寻找着那几乎湮灭的、与芊芊同源的灵性烙印。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稻草无数,每一根都需要仔细“扫描”、轻柔“刺激”。杨泽全神贯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神念高度集中,仿佛进入了某种物我两忘的境地,眼中只有那些稻草内部细微到极致的灵性脉络。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在持续不懈的努力下,第一束稻草肢体(右臂)的内部,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灵光,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极其缓慢地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却代表着希望。
杨泽精神一振,如法炮制,耗费了大量的心神与法力,陆续将另外三束肢体的残存灵性也逐一唤醒。四团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晕,在枯黄的稻草中隐隐闪烁,与云榻上芊芊本体的灵核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步——重续灵络,接驳形体。
杨泽双手结印,法力输出变得更加精细和复杂。他需要同时引导四股纤细如发丝的法力流,分别携带着被唤醒的肢体灵性,如同最高明的手术师连接最细微的神经与血管一般,精准地对接到芊芊躯干断口处那同样受损、萎缩的灵络断点上。
这要求对草木精灵的灵体结构有极深的了解,更要求法力控制达到入微之境。稍有差池,不仅接续失败,还可能对芊芊本就脆弱的灵核造成二次伤害。
静室内鸦雀无声,只有法力流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嗡鸣。杨泽的额头已满是汗水,甚至有几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但他浑不在意。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指尖流淌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灵丝,在虚空与实体间穿梭、编织。
他先处理相对简单的右臂。青金色的法力气丝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引导着那束苏醒的稻草,一根根、一丝丝地,与肩部的断口对接。每当一根稻草的灵络与主体断点成功连接,便会闪过一丝柔和的金绿色光芒,代表着该部分的“活性的恢复”。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
接着是左臂,然后是右腿,左腿……
杨泽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仿佛在雕琢一件绝世艺术品。他不仅能感知到灵络的连接,甚至能“听”到那些重新获得生机的稻草纤维,在法力滋养下发出的、细微如初生嫩芽破土般的喜悦颤鸣。
数个时辰在极度专注中悄然流逝。
当最后一条主要灵络——左腿与躯干的连接——在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中顺利完成时,四束原本枯黄的稻草肢体,已然彻底改变了模样!它们重新变得饱满、坚韧,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淡金色泽,表面流淌着温润的灵光,与芊芊的躯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出丝毫断裂的痕迹。
一股柔和而稳定的金绿色光芒,如同水波般从连接处荡漾开来,瞬间流过芊芊的全身。她残躯的黯淡之色迅速消退,苍白的小脸也恢复了些许红润(稻草拟态),那微弱的气息变得平稳而有力,整个灵体散发出一种焕然一新、生机勃勃的气韵。
接续,成功了!
光芒缓缓内敛。杨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他缓缓收回法力,后退半步,仔细观察着成果。
云榻上,芊芊的四肢已然恢复如初,静静地放在身体两侧。那新接续的手脚,虽然灵光流转,但细看之下,还是能感觉到一丝初生般的稚嫩与脆弱,需要时间温养才能彻底恢复如初,与本体再无二致。
就在这时,芊芊那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
那双琉璃眸,先是带着一丝刚从深沉修复中醒来的迷茫,随即迅速变得清明。她下意识地,先是动了动右手的指尖——那纤细的、由金色稻草构成的食指微微弯曲了一下。一股清晰的、属于自己身体部分的感知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却又有些陌生的酸涩感。
她愣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接着,她又尝试着轻轻抬了抬左腿,脚踝转动,同样感受到了真实的控制力。
失而复得!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喜、酸楚、以及无尽感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冷静外壳,涌上心头,让她鼻腔发酸,眼眶迅速泛红。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寻找,最终定格在站在榻边、脸色微显疲惫、额角还带着未干汗迹的杨泽身上。
是他……是小真君!他真的……真的把她破碎的身体,一点一点,重新拼凑了回来!这份恩情,比救命之恩更重!是赋予她新生,让她不至于以那种残缺恐怖的形态存续于世!
巨大的感激之情淹没了她。她挣扎着,用那还显得有些僵硬无力的双臂,想要支撑起身体,下榻向杨泽行一个大礼。
“别动。”杨泽伸手,虚按了一下,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她的动作,“你灵络初接,本源未固,需静养适应,不可妄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施法后的微哑,却依旧温和。
芊芊被他阻止,无法行礼,只能仰望着他,那双琉璃眸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流下来。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无比真挚,一字一句地说道:
“多……多谢小真君……再造之恩!芊芊……芊芊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这身子,是您赐予的……此恩此德,芊芊……无以为报!”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杨泽深深的依赖。
杨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这个小稻草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复仇时如同冰冷的复仇女神,此刻却又显得如此脆弱、乖巧,知恩图报。她的复杂,她的坚韧,她的遭遇,都让他无法将她与寻常那些需要庇护的小仙草等同视之。
他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带着一丝安抚:“不必如此。救你,是本君职责所在。至于接续肢体,亦是你自身灵性未绝,根基尚存之故。你好生在此休养,稳固境界,莫要想太多。”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静室,让她独自休息。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没有注意到,云榻上那看似纯良感激的小稻草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琉璃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混合着算计与决心的光芒。
“司法天神府……小真君……” 她在心中默念,“这里,或许才是芊芊……真正的归宿。”